新雨沐艳

由冬而春，由初春而仲春的季节转化中，总会有那么几天是最关键的；这个关键期非常短，有时候甚至就是一天、一个夜晚。往往是过了阴天或者雾霾的一两天、一个夜晚以后，户外的一切就突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好像怎么也都单薄贫瘠、怎么也不能满眼碧绿鲜红的早春时节了。

今年的这个转换的关键的日子出现在清明以后的这几天里，出现在一场雾霾和一场雨中。淅淅沥沥的雨从夜到昼，又从昼到明，将大部分人的视野都赶回了室内。老天爷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实现了季节转换的关键一步的。

有冒雨出来的人会突然发现，春天里第一拨的花儿，迎春连翘木桃红杏甚至桃花都已经花朵落尽生了崭新的小叶，柳树嫩芽后面的淡黄色的短穗儿随着雨落到地面上，紧紧地粘附在路面上不肯离去；而观赏桃开得艳丽起来，红红白白的穿插在一棵树上在一条枝上，怎么看都像是人工制作上去的。

梨花如雪，大面积地将大地上一大片区域都染成了落了雪的模样。一棵梨花固然已经美不胜收，一棵连一棵成千上万棵的梨花连成一片的巨大规模，就更让人向往不已。没有叶子只有花，老树枝杈上鲜花朵朵，怎么看怎么像是直接从天堂里映照下来的影像，而不是人间的会有的可能。欣喜地、急急地奔向它们的怀抱，几乎是所有人在刚刚望见梨花花海的时候的共同动作。

李子花清白，榆叶梅花团锦簇，海棠花压弯了丛生的枝条，丁香花儿的幽香和泡桐花儿的甜香即便是在雨中也能弥漫开，老远就已经钻进了你的眉眼里，让你不由自主地感叹着眉开眼笑起来。杨树的大叶子已经略成规模，样子虽然已经和夏天里的厚厚的形貌无异，但是仰望上去因为每一片叶子都是全新的，都还带着刚刚生长出来的不老练的嫩嫩的痕迹，所以终究还是很有看头。

小草小花突然就覆盖住了裸露了一个冬天的地面，摇曳的二月兰和一层层前几天还需要弯着腰低着头仔细找才能找到的荠菜花之间，镶嵌进去了一大片密密实实的毯子一样的绿草。车前草猪耳朵蒲公英猪殃殃追骨风棒头草看麦娘三叶草蛇莓珠序卷耳阿拉伯婆婆纳……各种宽度的叶子，各种形状的纷披姿态，品种多样而样子一律是一尘不染新绿。让踩上去的脚步都自动地又会马上抬起来，怕是要把它们踩坏。

这时候蔷薇已经开始抽茎，月季已经在从紫色向着绿色转身，山楂的伞形花序上的花骨朵已经膨胀到了非常清晰的程度，它们悄悄地又是紧锣密鼓地为下一轮的花季做着非常守时的准备。

这时候只有槐树和椿树还有初春的模样，还仅仅是嫩芽初上枝头，将天空拉来做自己稀疏的枝杈后面的辽阔背景，让人回味着已经过去了的冬天里的旷远的美。

所以能在即将迈入四月中旬了的日子里还能看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雨，因为这场将一切太过匆忙的进程都暂时给制止住了的雨。这场雨实在是恰到好处，不仅仅是因为春雨贵如油，还因为它非常及时地将万物太快的脚步给放慢了，让所有的植被所有的花朵和叶子都稍微站一站，停下来吸收吸收水分，让所有还没有来得及出来看、出来感受的人们，再多一次机会，能再一次领略生命中这又一个春天。

还属于新的一年里的头几场雨的新雨，一直绵绵地下着；这是人们最不烦的雨了。虽然它打断了人们周末出行的计划，但是雨中漫步，雨中看花可是预先怎么设计也设计不来的享受。撑着一柄伞在雨中一直走下去，这可是北方人一般只能在南方的诗歌里才能想象的景象。

凉凉的雨里的仲春，是北方所罕有的诗意时刻。能置身其间，衣服湿了鞋湿了，完全不算什么。在我们日复一日乏善可陈的雾霾下的生活中，这样近于浪漫不实的日子，非关仕途经济、非关单位管理、非关作息制度、非关节日安排、非关社会秩序家庭责任人际关系自我伦理，只是为了季节，为了自然审美！想一想，一年之中能有几次？一生之中能有几回？

人是自然中的人，树木花朵小草叶芽都是人之为人最根本性的背景，甚至是须臾不可分离的兄弟姐妹。失去这个背景失去这些兄弟姐妹，人就是残缺的，就是单薄的，就是不完整的，生理和心理就都会出现偏差。在自然中生存着，要看见自然本身，看见四季的轮换，看见春天的细节。这样的人生，才好，才完整，才少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