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麓上的风凉
从遥望的角度上说,在能看见山而又不太靠近山的地方可能是最佳位置。当然更佳的是一直可以从看不见山的地方走到看得见山的地方,从遥望的最佳位置走到仰望的最佳位置,最终走到巍巍然高乎的大山上去。这样的过程,是人间一年四季的享受,无分冷暖,都只有适宜。
这是山前平原上的人们、尤其是封龙山所面对的平原上的人们的一种特殊的福利:可以经常这样将山作为背景,作为目的地,作为一道既可远观也可近玩的方向。是平原给了他们平坦的视野,是高山给了他们带有神性的审美方向。他们享有平原上的丰富物产和纵横交通,也享有高山的大自然原貌意义上的恒久稳定,与永不动摇的荫庇。
当然这样的望山之旅也还是有些小技巧的,那就是不要顺着大路走,尽量走小路,只有小路才容你边走边审美;不要去旅游点,旅游点商业性的聚集很容易让人忘掉远离人群置身宏伟的地理环境的初衷。总之要尽量按照自然地理的格式形胜,穿街过巷,走村庄和村庄之间的连接线,走逶迤小径,不管左转右转,不论东绕西绕,跨越南水北调的河也好,钻过青银高速的涵洞也好,总是把遥遥在望的一代青山,作为唯一的正确选择。
岗上、寺家庄、南龙贵、山尹村、西郭庄,这山前平原上越来越高的一溜村庄最终让人走上了倾斜着直通山阴的坡路。
这些村庄中还有些老房子,青砖平瓦,矮门高树,但多已满院荒草、门楣倾圯;不过凡是临着村西和村南的田野的都有着极好的视野,都面对着从平原上拔地而起的青青山脉,拥有非常养人的视野。可以想象曾经在这些院落里生活的一代代人们,对于门外那永恒的山系日复一日的相守相望。虽然远还没有进山,但是这些位置上的人们已经可以当之无愧地自称为“封龙山人”了。
西郭庄西南迢递的古道一步步升高,封龙山山麓得天独厚的肥沃土壤、深厚土层,让漫坡地的梯田里金黄色的麦茬中的玉米苗蓬勃碧绿,艾蒿臭蒿如云的高杈都长到了半人高;一棵棵黄花的向日葵由近及远的排列,形成鲜艳的透视效果,和沿着坡度越来越大的土路两侧高高低低的大杨树大柳树的透视线一起,吸引着人走上几步便要回头俯瞰,俯瞰一下自己不知不觉就已经登高了的成绩,俯瞰平原上只有高树的树冠还孤岛一样浮在热气之上的蒸腾浩渺。
在大树下坐定了,没有任何阻碍地从平原上源源不断地吹上来的风,明明带着接近中午的时候越来越热的热气,但是到了浓荫的树下便一下都过滤成了清清凉凉的舒爽。如果不是置身其中是很难相信在城里从屋子里望出去总是白花花的炙热里,这山麓上居然还有如此宜人的风凉。热与不适多是人类自己的制造,而大自然的山野,总是宜人的。
树荫边缘上那些快速地摇动着小手的杨树叶子们,何以会有如此快速制冷的功能?一定是借力于身后的庞大的山体,山上密集的树林和高耸的岩石之中沉淀着既往的季节和岁月里深远的寒凉。
这是一个可以让人坐定了的地方。望山而来的漫游总是有这样的优势:在山地环境里你可以不必一直走,这里天然地适宜停下来,并且把停下来的地方直接作为此行的目的地之一。吹着凉爽的风,吃东西喝水看书听音乐写笔记或者俯瞰遥望,将这样一段平常都需要打开空调才能待得住的正午时光,过得忘我而逍遥。
俯瞰山下的村庄,在村子里租一个院子的设想再次自动浮现。有山可依的人不容易丧失神性,内心更安稳,始终有人在自然中的依偎之感,便在人世的颠簸坎坷里多了一份恒常的稳定性,于身于心,均利莫大焉。
住在这样的地方,总会情绪饱满,热忱而真诚地对待时间和生命。住在这样的地方,心会很安稳,会非常有耐心有兴趣将每一本书都认真地摆放好,每本带到这里的书都能读得进去,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所有的阅读和思想都因为经常可以遥望山峦而获得源源不断地滋养。
在山脚上保持平行的水渠绕山而行,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观景大道;因为最近雨水频繁,这条大道上泥泞有加,便始终再无车无人,成了自己一个人独享的风景。或行或止,或俯瞰或遐思,地理漫游让位给了心灵的自由,想象和幻想,写作中某个障碍突破的灵光与白日梦笑意,成了伴随环山而行的行程的至高享受。甚至都没有怎么舍得听音乐、听小说,而愿意尽量多地让周围自然的风一直毫无障碍地吹拂自己渴望的心。
山所能赐予我们的,永远博大精深,永远稳妥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