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袁炳钢:【老了的中医】(随笔)
老了的中医
作者:袁炳钢
记忆的仓库,中医总是那么老。孩提时,村上有一老中医,方圆数十里,那么有名有望。每天早上,来找他看病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偶尔我有一点小病,爷爷便领我去他家瞧病。排了好长时间队,才轮到我跟前。望闻问切之后,老中医总让我张开口,看看舌苔。然后,他才开始写药方。
爷爷让我把他叫爷。爷爷说我家和老中医爷家,既沾亲又带故。亲是原本我家和老中医爷家是老亲戚。故是爷爷和老中医爷是同龄人,两个人是从小耍大的。
老中医爷爷有两副硬腿石头眼镜,一副是把脉看舌苔时戴的,一副是写药方时戴的。记得最清的是老中医爷写药方的姿势:左手食指和中指拉开,中间夹一绺子白纸,右手抄毛笔在纸上写那几味中药名称。那中药名称几乎是连在一起写的。写好后,二次用笔在后面添上剂量。还能记得中药几乎每付都有引子,二枚大枣、几片竹叶、几片生姜、蜂蜜,还有童子尿。我最高兴的就是有人找我尿尿作药引子。有时,真有自己尝一口自己尿的冲动。
不知为什么,我那时不爱喝中药,总想喝那蜂蜜引子,可蜂蜜引子太少太金贵了。不说喝,甚至连舔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我爱煎中药,觉得三块半截砖支起的砂药锅,用麦秸煎药特好玩。爷爷说病要好得快,药需要男娃煎。这大概是中医讲求阴阳的原理吧!我,小男子一个,阳刚之人煎药,病人一喝我煎的药,阳气肯定上升,阴气消退,马上痊愈。
这位老中医爷爷排行为二,周围人都称二先生。二先生病看得好,医德也好,堪称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大凡村里谁病重了,总要请二先生爷去号号脉。不知这寸关尺脉象,二先生爷爷是如何把控的,只记得他的预测神一样准。他预测的亡期往往上不差一天,下不差二天。
二先生爷的预测往往和节气有关,什么冬至前后,打春前后。那时我常想阳气在外这句话,爷爷说:迎春一天,打春一时。在那一时,在地上挖个小坑,坑内放一根鸡毛,到打春那一刻,你会看到坑内的鸡毛动一下。我没有试验过,不知灵验否,反正二先生爷的测算十分灵验。往往他把脉后,家人便开始准备后事了。
二先生爷家原本是有药铺的,解放前给周围人看病,是记账——先抓药。那时村子的人普遍是不给钱,忙罢用麦子抵账。解放后,二先生爷没了药铺,只打单子(处方)。那时,药店已经归公了,叫国药店。拿上二先生爷的药方,要去建陵国药店抓药。所以二先生爷看病是不收费的。村上的人过意不去,要给二先生爷撂一角伍分的,但几乎都被二先生爷谢绝了。
嘴里吃蒸馍,心里都有数。村里人长期在二先生爷爷跟前看病,总过意不去,有时带几枚鸡蛋、半篮桃杏什么的,但二先生爷几乎不收。实在不行,有人只好佯装带走。可临出门时趁二先生爷不注意,又偷偷撇下了。
二先生爷一生,畅里畅快只收了一次礼,那就是一个病人送来的一捆烧炕的拨火棍。二先生爷一辈子光会看病,别的事不懂。那年盖房买椽时,不知道斜度一有,椽长需大于地面距离。原计算好一根长椽锯两根短椽刚好长短合适,可一锯开,厦子房不是平房,有坡度,尺寸不够了。二先生爷怕人笑话,关住头门在院子里截椽。
慢慢的,二先生爷爷老了,给人看不成病了。好的是这时我们建陵公社已经有了医院,医院里有中医,还有西医。这位中医也很老,家里是中医世家。这位老中医也戴有石头眼镜,比二先生爷爷还多了一杆长长的旱烟袋。听爷爷说,这位老中医,我也得叫爷爷,因为他是婆婆的远房堂弟。爷爷还说,这位中医爷爷的先祖是疮科大夫,这位爷爷的疮看得好,有自制的特效药。
那时我偶尔患病了,便去这位老中医坐诊的建陵医院中医堂去看。自然每每看后,要抓一付或几付药。
最倒霉的是当时国药店的药总不齐全,什么三枝、半夏、桔梗好象总没有。二先生爷好象略知一些,打好单子后一般会给你安顿缺啥用啥代替。有时实在没有,便让你自己去沟里挖。那俗名叫粘面坨的草药,我就挖过几次。
中医最好的特点是单偏方。那臭唾沫能消肿止痛,鸡屎可治疮,椒艾水能洗脚驱风寒,虫蛀的空心麦熬汤喝能止出盗汗,酸枣核熬汤又能使人镇静,南瓜水可以治烧烫伤……那时的名医,几乎个个都有拿手的特效偏单方。更为特殊的是五月端午这天如果能逮住蛤蟆,给这蛤蟆嘴里塞一锭墨,并带夹塞一些雄黄,可制成药。塞好后,把这蛤蟆嘴缝住,挂在房檐前。待这蛤蟆晒干后,谁身上哪里生疮肿起老高,你用这特制的蛤蟆蘸水磨成墨往肿胀处一涂,马上肿胀消除,不痛不痒了。人们把此叫以毒攻毒。中药里的蝎子土元等全有毒,可那全是上乘的中药,价格不菲。那时,父亲常看中药书,端午那天,专门逮了只蛤蟆制药。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家里的刀伤药——龙骨更妙更好。谁的手被刀割破了,用刀在这龙骨上刮一些细屑沫撒上去,血一下便止住了。三五天过后,便会痊愈。那时,我孤陋寡闻,老以为这龙骨是龙身上的骨头,现在想起来,觉得甚是幼稚可笑。龙骨原来是多年的生石灰。可就是这生石灰,神奇地医好了许多人的刀伤。还有那地里的刺蓟草汁液可以止血止疼,三七叶汁液可以消炎化肿,麻雀血可以制小儿肺炎,花椒包可以驱风撵寒,针灸可以消疼止痛,猪苦胆能排毒……对此,大多数人略知一二,一般遇到什么小毛病,都会自己捏弄一下。
日月总是那么匆匆,岁月不老,两位中医爷爷老了,作古了,周围那一茬的老中医许多和这两位老中医爷一样,也慢慢作古了。西医发展了,西药多了,各村差不多都有了医疗站。可大部分都是西医。有中医的医疗站不多,可找中医看病的人多。几千年的中医医疗,人们还是觉得神奇神圣神妙。人们还是看重中医治病,可中医大夫青黄不接了。好处是各村那时有不少懂一些中医偏单方的老娘婆,这些人开始用一些简单的传统中医疗法给小儿,甚至还有大人治病了。农村人,缺钱缺粮,一般情况下,小病是不进医院治疗的。
有人开始自学中医了。表现突出的是建陵公社东店头村的老张。
这老张原本是一文学青年,上高中时便在报纸刊物上发表文章,笔名叫千驹。可后来由于紧跟胡风,受到政治上的冲击,被学校除名了。说起来好笑,他一回村,人们打诨叫他“驴儿”,文雅人则叫他“胡风儿子”。
天恐怕永远不会有绝人之道,他家的后门一出去,便是当时的建陵国药店。老张,当时应该叫小张无事时,总喜欢坐在国药店和人侃大山。抓药的人来了,他便和人家攀谈,并喜欢看药单子。那时,药店抓药的李三已经有点老了,他便主动代替李三老汉,替人抓药。这样攀谈抓药,他等于临床,学了不少中医知识。小张开始给自己购中药书籍了,有些病通过看书弄明白了。有些不太明白,他便抽空找二先生问。二先生见他好学,又给他传授了一些秘诀。
我认识老张时,他那时和我一样,也是民办教师。不同的是,他在教书之余,常常有人找他开药方治病。
二先生神,这老张也神,吃了他开的药,病人基本都好了。演员越老越不行,中医越老越出名,张老师渐渐出名了,每天上课时,都有病人在门外排队等候看病。
其实,使张老师真正名声大噪的是礼泉县革委会一名女付主任。那年,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某年,她的儿子患上了“过敏性紫癜”。县医院、地区医院、省会西安名院无数西医都看了,可就是紫癜不能消退。无奈之时,有人给她举荐张老师。抱着试一下的目的,她找到张老师。张老师几付中药服后,紫癜神一样消失了。这使这位县级领导大为震惊,马上把张老师举荐到医院当中医大夫。中医大夫挣钱,民办教师挣工分,吃国家饭和私人饭,天壤之别。
中医带徒弟了。并给这徒弟铁饭碗——吃国家饭,挣国家钱。铁饭碗的诱惑力或者叫吸引力总是那么大,直到现在,报考公务员的人员总是那么多。很快,我一同学加朋友不当民办教师了,跟上他的父亲学中医学了。我村二先生的孙子也拿出他爷闲置了多年的药书看起来了,并背什么汤头歌诀了。原来在我们公社医院坐诊的老中医爷爷三十多岁的儿子也开始翻中医书籍了。钱使即将萧条冷落的中医事业再次得到些许辉煌。
后来,这些中医世家的后人几乎都端上了铁饭碗,坐在公立医院的中医堂给人望闻问切,治病疗伤,开处方,抓中药。
流年似水,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二先生爷的孙子和我那位老同学中医如今均已年过六旬,退休了;那位张老师也已作古;那位三十老多才学中医的叔叔年愈八旬,也给人看不成病了。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二先生爷的孙子和我那位老同学,如今都红得发紫。先是地段医院返聘坐诊中医堂,后又是县级医院聘请坐诊中医堂。这两位,其实从内心讲,医术远远低于他们的父亲和爷爷,因为都不是科班出身,半路出家。可他俩如今算中医老大夫了,鼻梁上架着老花镜,还给病人望闻问切。并一个人坐诊几个医院,头上几个头衔。一三五这家,二四六那家,二人都是专家。
那天回建陵医院,原以为我那位老同学还在中医堂坐诊。进去一问,早走了。建陵地段医院,中医堂三个镏金大字下的中医堂已经聘请不到中医了。偌大的诊堂只剩下一个按摩的。
那天去县中医院,在一个专家诊室见到原在建陵医院当会计的老苟,他如今的头衔是专家。我有点不可思议,因为苟当年在医院只当会计,连处方权也没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士别了三四十年了,真要好好刮几回目看了。
那天,碰巧在街上遇到我那位几个医院坐诊的中医老同学。寒暄谈及目前的中医时,他说人员极其匮乏。中医人才,又青黄不接了,似乎又开始断代。
中医学是一门严谨严肃又要求颇为高深的一门学科。现在的人浮躁,急功近利,为学习头悬梁,锥刺股的人已经微乎其微了。中国过去出了华佗、扁鹊、张仲景、李时珍、孙思邈等伟大的中医学家和药物学家,可近代却没有怎么出过几个大家。
和老同学谈了一会儿中医,他说中国现在的中医是有药无医了。我想了一下,真是的。满街的药店里都摆放的是中成药,可每个医院都缺乏中医人才。难道中医真的要老去吗!老中医大夫作古了,这不奇怪;可中医学如果作古,这就令世人奇怪了,甚至是惊讶。
中医学博大精深,中医人才在中国源远流长,经久不衰,难道在今天这个科学技术十分发达之时,中医要老去吗!
中医大夫可以老去,中医学不能老去。现在全国各地的药店货架上摆放的中成药都是我们祖宗发明的配方。那么多的中药生产厂家,全部用的是老配方。过去人调侃人说:药铺开烂了,方子有的是。我们中国人如今药铺开赚了,方子全是旧的……
过去,一个孩子生病了,街坊邻居知道了,全给你提供的是单偏方;现在全给你提供的是吃什么药,打什么针剂。
现代化很好,高科技很妙,可现代化、高科技泯灭了多少生物种,却造不出一个生物种……
到了抢救中医学的时刻了!中医是中国的国粹,应该传承、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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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炳纲,生于一九五五年,陕西省礼泉县昭陵镇坡北村人。一九七二年参加教育工作,执教于坡北初小。一九九六年调入原建陵教育组,二零一五年退休。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热爱文学,先后在陕西日报,咸阳日报,秦都文艺刊物,西部网络文学等平台上发表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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