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新村的日常生活
北四川路从苏州河畔一路向北,到多伦路已近尾声,在近2000号处西拐,就是有轨电车终点站,抵拉摩斯公寓。北四川路这个拐弯处正对着甜爱路,左边就是内山书店,再往前便进入施高塔路(今山阴路)。北四川路是虹口区繁荣的商业街,施高塔路则是一个幽静的住宅区。这条路不通公交车,其他车辆也不多,路边商店很少,大多是弄堂房子,有高墙深院或新式花园的石库门,也有西式公寓、洋房,各式建筑丰富多彩、风格多样,很多房子都是如今市政府挂牌的保护建筑,山阴路也受人注目,成为现在上海不多的“永不拓宽的马路”。
施高塔路全长不到七百米,与窦乐安路差不多,但就在这条小马路上,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文化名人如鲁迅、茅盾、瞿秋白、沈钧儒、胡愈之、沙汀等,都曾经在这里居住过。
施高塔路还有一个特点,弄堂全部是东西走向,因此大部分房间都坐北朝南,只要是晴天,总是洒满阳光,居住环境无疑比朝北的拉摩斯公寓优越。鲁迅迁居于此,这是一个重要原因。大陆新村就是这样坐北朝南的新式里弄,由大陆银行投资建造,1932年春建成。据《鲁迅日记》记载,鲁迅于1932年10月5日去“大陆新村看屋”,后来因为赴京探望母病,此事中断。1933年3月8日,“下午至施高塔路一带看屋”。1933年3月21日,鲁迅“决定居于大陆新村,付房钱四十五两,付煤气押柜泉廿,付水道押泉四十”。4月11日“迁居大陆新村新寓”。由于反动政府的“通缉令”尚未撤销,所以大陆新村寓所是以内山书店职员的名义租赁的。这次搬家的效果,很快显现。入住半年后鲁迅致曹靖华函中说:“孩子先前颇弱,因为他是朝北的楼上养大的,不大见太阳光,自从今春搬了一所朝南房子后,好得多了。”
鲁迅日常不断买书,有人从《鲁迅日记》统计,在上海九年多时间内,鲁迅购书达五千册之多。所以,在搬离拉摩斯公寓之前,于3月27日“下午移书籍至狄斯威路”。狄斯威路在西拐前的北四川路东侧,离拉摩斯公寓一里地左右,到大陆新村也远不了几步。1933年鲁迅托内山完造在狄斯威路766号(今溧阳路1359号)租了二楼一间约二十平方米的房子,存放一时不看的书,还有被反动当局禁止、不便存放在家的书籍。鲁迅1933年10月21日给曹靖华的信中感叹“此地也变化多端,我是连书籍也不放在寓里”,指的就是狄斯威路的书藏室。
1951年1月7日,上海鲁迅故居正式开放,大陆新村9号按鲁迅生前居住的原样布置,我们现在参观,还能看到当时鲁迅寓所室内陈设的原貌。进入寓所铁门,是一丈见方的小花园,种植一些鲁迅喜爱的花木。一楼前边是会客室,靠西墙摆着瞿秋白的写字台。许广平回忆,这张书桌“里面有书架可以放文件,下面抽斗也一样,只要把书桌上面的软木板拖下来,就可以像盒子一样,连抽斗也给锁起。据他(瞿秋白)说,这样一走开,写不完的文件只要一拉下木板就不会被别人乱翻了。做革命工作的人,这种桌子是比较方便的,后来他去苏区时,就把这张桌子搬到我们的住处大陆新村来,至今还保存在那里”。可以设想,瞿秋白把书桌寄存在此,肯定是希冀将来返沪继续使用的,没有想到一别永诀,此桌成了永远的纪念!
一楼后边是餐室,陈设简单,一桌数椅、一碗橱、一衣帽架而已。萧红1935年10月1日拜访鲁迅,就在一楼客厅里,一张黑色长桌上摆着一个绿豆青色花瓶,插着几株大叶子的万年青,鲁迅、许广平和来客围坐在桌边喝茶聊天。萧红还记得,二楼的卧室,“一张铁架大床,床顶上遮着许先生亲手做的白布刺花的围子,顺着床的一边折着两床被子,都是很厚的,是花洋布的被面。挨着门口的床头的方面站着抽屉柜。一进门的左手摆着八仙桌,桌子的两旁藤椅各一,立柜站在方桌一排的墙角,立柜本来是挂衣裳的,衣裳却很少,都让糖盒子,饼干筒子,瓜子罐给塞满了”。“鲁迅先生家里,从楼上到楼下,没有一个沙发,鲁迅先生工作时坐的椅子是硬的,到楼下陪客人时坐的椅子又是硬的。”
鲁迅有藏书室,却没有书房,写作就在卧室。室内靠南有一张铺着黑漆布的工作台,桌上置绿罩灯、烟缸、砚台、“金不换”毛笔、稿纸等。这张工作台在上海一直陪伴着鲁迅,被称之为“桌面书斋”。
三楼前间是整幢楼最好的房间,南面有小阳台,空气流通,阳光充足,鲁迅将这房间给海婴居住。后间为客房,在白色恐怖的岁月里,瞿秋白、杨之华、冯雪峰、曹靖华、胡风等曾在客房内避难。
瞿秋白在东照里居住不久,又迁居他处。1933年7月某日,深夜二时许,突然大门有又急又响的敲门声,显然情况异常,后来听出是瞿秋白,这才开门。只见他夹一小衣包,仓促而来。不久又听见有人敲后门。原来杨之华和瞿秋白坐黄包车来的,车夫速度有快慢,一个拉到前门,一个拉到后门。这次是因为机关被敌人发觉,两人紧急逃离。这是瞿秋白第三次到鲁迅家避难,就住在三楼的客房。
1934年1月,瞿秋白动身去苏区前几天,他有一种不可遏止的愿望和要求,对杨之华说:“我要和鲁迅、茅盾告别。”杨之华嘱咐他:“路上小心,今晚去,明晚回来。”许广平记得,“这一次,鲁迅特别表示惜别之情,自动向我提出要让床铺给秋白同志安睡,自己宁可在地板上临时搭个睡铺,觉得这样才能使自己稍尽无限友情于万一”。瞿秋白转天回家后对杨之华说:“要见的都见到了,茅盾和鲁迅身体都好,海婴也没有病。鲁迅和许先生睡了一夜地板,把床让给了我。”杨之华说:“他带着微笑,表现了他的满意和抱愧。”这是瞿秋白关于鲁迅的最后遗言,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