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铅笔盒

每次回家,我都是不必顾虑随身带着的钢笔是不是还有水儿的问题的;因为父亲那里总是有很方便取用的笔,那些笔,都在他的铅笔盒里。

父亲除了每天锻炼外,还有看报纸与做笔记的习惯,还有每天早晨七点之前看新闻之前的天气预报并且记录下来的习惯——所记一是本地天气,一是我在的城市,可能的话还要记录一下四频道的天气预报,那里能看到孙子所在的地方。

她到外面旅游,看见对联,总要站定了抄下来(这个习惯,直到最近学会了智能手机的使用以后才逐渐用手机拍照取代了)。这些习惯都需要笔,用笔记录下观看的结果和观看的感想,照抄整理有用的段落。所以他每天使用笔的频率都是比较高的,于是一个收纳笔的铅笔盒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日常应用之物。

父亲的铅笔盒,有铁盒也有软盒,都是孙子或者外孙子用过的。里面各种文具俱全,有钢笔铅笔圆珠笔中性笔,还有削笔刀,橡皮,甚至涂改液。其间所表现出来的津津有味与周详有致之状,俨然就是一个特别遵守纪律,特别有秩序感的模范小学生的铅笔盒。这说明铅笔盒的主人正由此出发,对整个世界发出饶有兴致的追寻,表达着它们之间良好的协作关系。

对于文具盒里的这些文具,父亲是经常保养的:钢笔要灌水儿,铅笔要削,橡皮和涂改液要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因为这些铅笔盒都已经不再是很久远的,我用过去的那种单层的简陋铅笔盒了,那些铅笔盒早都用烂了。孙子辈儿用的这些铅笔盒,都是分层的:第一层有什么,拉开以后下一层还有什么,父亲经常检视,如同阅兵;即便暂时没有使用,也总会让人心生欢喜。

这铅笔盒他走到哪里都带着,读写的时候拿出来用,稳妥便利;随时取用,用后随时物归原位。在这种秩序性的使用和物归原位的过程中,不仅有得心应手的愉快,还同时收获了一种稳定的秩序感,收获了一种心态上的平稳顺畅。

每次看到父亲的铅笔盒,看见其中的井然有序的排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一种喜爱,心生一种我是不是也用上这样一个铅笔盒的美好畅想。工具的秩序往往代表着使用的秩序,进而标志着由着工具所进行的兴趣爱好或者工作的,充满了生命的光彩的信心。

大多数人离开了学生时代甚至离开了小学时代,便已经脱离了文具盒。钢笔墙壁圆珠笔中性笔都是随手装在兜里,扔进书包,充其量不过是连本子一起装一个塑料的文具袋。能一直保持这样使用铅笔盒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其间的童趣之外,更平添了一份仿佛额外的幸福感。

当然父亲似乎也是在退休以后才重拾起这童年的乐趣的,退休以后孙子和外孙的铅笔盒逐渐被他们所淘汰,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逐渐让他发现了它们的原本的物用之处。在我和妹妹的铅笔盒被淘汰下来的时代里,他也是没有捡起来使用的兴致的。那时候家庭的压力和工作的忙碌使他无暇于这样的细节,而我们那时候使用的铅笔盒也都是那种薄薄的铁盒子,很容易变形、脱环,一般都不会再有完整的原样。而且我的记忆里,在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是没有什么铅笔盒的,都是使用放过注射剂的小纸盒,撕掉其中的针剂软纸隔断,将用过了一段以后的铅笔,以对角线的姿势勉强放进去。

父亲一直在用旧的铅笔盒,他不会去新买铅笔盒的,因为家里的旧物就已经用之不尽了,不像小孩子用着用着就给损坏了。在这些隔辈儿人的物品之上,还有老人对于弥漫了后代人童稚气息的物,从而也就都像是孩子们本人一样的无微不至的爱。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是因为老人能将生活中的很多细节注意到,能把生活的品质提高。他们对物的爱惜与使用,使物回归于物,也使人在物的使用中重新收获了本应该有,却往往已经遗失掉了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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