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龙山下的苦楝树
这一天,沿着封龙山南麓的水渠朔水而上的徒步,在走到水库跟前的时候便接近了尾声。不是徒步的尾声,而是水渠的尾声。水渠从水库里引出来,走到这里也就到了头儿。
于是从深深的河谷里上来,向着隆起的封龙山南坡上走。等脑袋冒出地平线,抬眼上看,南龙池村整个村庄都高高地在山脚下的平原上呈现出来。看那些家家户户的窗户,看那些偶尔有一幢的二层楼上的视野,正对着我们,也正对着山下的广袤的河谷以及河谷对面的道路和丘陵,非常安详而辽阔。
这实在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是一个从地理上说在本地再难找到另外一个类似之处的所在。头脑里几乎是自动地,立刻就设想自己住在其中一户人家之中的好感觉。就是那一栋二层的小楼里吧,在玻璃窗后的满满的阳光里,将自己的藏书全部铺展开来,那就是一个让人非常安心的心无旁骛的好位置。只需要偶尔抬头望一眼窗外的阳光,望一眼深深的河川里的安详。上午工作了,下午出来散步。走过美化过了的中心街道。大街上似乎是为了将全部建筑的石头本色全部遮蔽,所以才刷了白灰、又刷了标语,显得整洁利索得跟城里一样。街道上飘荡着南方媳妇们的千里之外的方言,和山脚下的土声土语结合之后的腔腔调调。村口的黑枣树落了满地的黑枣,落在没有刷白的河道里,落到山石深远的凉意中。
在高高的封龙山脚下的南北龙池村之间,在古老的未经破坏的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的小河河套边,梯田多用村子里过去的石碾、石磨和碌碡垒砌而成,很多石头上都有常年大绳磨损出来的凹痕。在一处枣树下的地头上,还有一架木架子车,没有了轱辘,斜靠在一个倒扣过来的大缸上。木架子车一年四季这么放在户外,日晒雨林,木头开始糟朽,个别地方翘起,但是依然成形,保持着一架农用车的全部细节,好像安上轮子就可以马上再用起来。
仔细看那些细节,每一个铆扣衔接都是纯粹的木头和木头之间的联系,都没有金属的参与。这当年纯粹手工制作出来的农用之物,不知道陪伴了多少代人多少个春秋的耕作和储运,曾经是一个家庭之中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之一。如今生生就成了无用之物,连在院子里继续待下去的资格都已经没有了;被弃之山野,与梯田深处曾经与它朝夕相伴的墓中老人们相守相望,直至哪一年哪一天的全部损毁和蹋坏。
时间如轮,生命如风。
在这样几乎感觉不到风的风中,意外地发现了没有水的河道边上立着几棵挂满了黄葡萄似的果实的树!苦楝树。苦楝树的果实在没有了叶子的树枝上均匀地挂着,这些像是应收未收的累累果实,在冬天一片枯枝的树冠景观中,显得依然有着无限生机,非常耐看。它们橙黄的果实在整个树冠上都分布均匀,没有互相叠加的地方,没有过于密集或者过于稀疏的所在。像是铺开在空中的一副画,一副因为不能吃不能喝没有什么用,而不被人收走的画。它代表着既往已经过去的那三个季节里的回忆,代表着冬天过去以后即将到来的新生的生机。
一直以为只有南方才有苦楝树,没有想到就在封龙山下就有,而且是沿着河套的自然繁衍的野生苦楝树。查百度百科,明确写着这钟被叫做Chinaberry的果实可以入药的苦楝树是黄河以南地区的树种,是热带亚热带的常见树种。它们春天开紫花,夏天结绿果,到了秋冬果实则会一变而为金黄。仅仅就是一棵树,便也四季皆景。
那一年在上海东部深入到大海之中去的半岛上,曾经在乡野水田之间第一次看到苦楝树,一下就为它们在冬天里的挂满果实的姿态所吸引。在普遍萧疏的冬天里,它们的果实不仅有药用价值,还有审美价值。它们是没有了花的季节里的花,是没有了色彩的季节里的色彩。
苦楝树在封龙山南坡下的南北龙池的河道边自然生长,说明这里足够温暖,也足够湿润。龙池的名字已经是古老的过去曾为常年积水之处的证据,温暖而有水,就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不同于华北地区旱冷的小气候特点。
或者可以说,在北方,有野生苦楝树自然生长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当年安家于此的南北龙池的先人们肯定是悟到了这一点,选择这宏伟的高山和滚滚的流水之间的坡度不大而近于平坦的沃野,非常有远见。现在虽然在城市化的浪潮中村庄一度破败,不过在可以想见的未来,却都是独一无二的珍惜资源矣。
顺着封龙书院前的山前大道回行的时候,常常可见的游人和车辆已经在印证这个判断。只是,所谓发展的悖论永远是:当繁华打破了宁静,再好的风水也终将不再。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以物质上的某种短缺和不足为代价的好山好水,或者才是中庸的上选。
愿下次再来的时候,在这里还能看见苦楝树,野生的苦楝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