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初夏的一个傍晚
梁东方
每个在太仓睡醒的早晨都那么让人欣喜,清凉的空气里容得下全部的生活和对生活的全部希望。稍稍偏凉的温润是本地地理最喜人的气候特征,会在每个早晨和傍晚如期而至,它照例的到来却总是能给我们带来常至常新的喜悦。
乃至在这里都没有因为从阳光而来的十分明显的时间感,上午八九点钟了,天色依然阴凉,温润是一天之中从不改变的气氛主调。这已经是六月初,是北方真正的燥热,不亚于酷暑的燥热已经开始来临的时候。
接近中午的时候南边的窗户和阳台也开始感受到熏热的温度了,尽管向北一些的屋子里的位置还依旧是阴凉舒适的。这是正常的六月初的天气,一早一晚,只要没有太阳的时候就还很舒适。是楼下那些老头老太太长衣长裤地慢慢走路,慢慢走到香樟树下去坐着的气候基础。他们不必急着逃避阳光,知道热不到哪里去,知道哪里有可以一下就清凉起来的地方。
即便到了午后,屋子里还是阴凉的;这让六月份的北方、已经到了40度的高温状态里的北方,情何以堪。
在太仓,有了那么一点不想再去别的地方,再去寻找更好的地方的感觉,至少在这初夏季节,在这总是湿凉湿凉的六月初。在这样的舒适里,人是可以屡次收获自己正在享受之中的好感觉的。
听说金仓湖在端午之前先已经进行了龙舟赛,菜市场旁边自产自销的地摊上也可以看到自制的粽子在卖了,不论是进行龙舟赛还是吃粽子,都还沉浸在一片户外的宜人里:南方的端午原来竟是这样的味道。
水网密布植被茂盛,而不远处的长江和长江之外的大海,都让这里的温度变化有迹可循,不会突然蹦起来升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季节,包括夏天在内的季节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很耐心。虽然它的春天也有来得太早之嫌,它的春天也有在北方人不大习惯的,在绿树上开花儿而不是在枯枝上开花的还没有衰败就已经重新迎来了新生的状态,好像缺少一段彻底的静思阶段。
但是将这样的静思分布到一年四季的适宜里,岂不是更好?
傍晚的时候,在浏河边长时间坐着,看晚霞。
看晚霞的同时,也看浏河两岸高高的水杉树组成的大墙,看浏河中徐徐而过的货船,它们和纯净的天空中的流云一样,都是北方罕见的新鲜物象。
在北方的干旱、焦热,形同荒漠化的气候里,这样湿润阴凉的傍晚,这样一尘不染的黄昏,这样可以将全部的细节一点一点地完全展开的日落,都已经是上一代人遥远的记忆。
我在这样纯正的晚霞里,在这样湿凉的昏黄中所经历的,既像是童年中的某一个早已经沉没到了遗忘之乡的场景,也像是上一辈人在基因里传递过来的密码;我有一种被击中了一样的恍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继而是,悲凉。
晚霞的光芒照耀着西北的天空,余光所及,别的范畴里的天空上依旧是白天多云的样子,只有那晚霞的所在,依旧在灿烂的光辉里。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辉越来越小,但是弥漫开去的色彩变幻却有逐渐蔓延到更遥远的地方的意思。这样完美的晚霞,这样过程详尽而细节周翔的黄昏,没有任何遮拦,没有任何雾霾的阻碍,完全清晰,完全透明。印象里,在北方,只有已经记忆模糊的童年的时候,才有过这样的清澈的黄昏吧。
只是凉意已经升了起来,需要加衣服了。
这在北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北方的夏天,即使是初夏也已经很热;而在北方人的印象里,南方只有比北方更热,断然没有这种凉乃至冷的想象。
而事实上因为有植被和水,有大量的植被和大量的水,所以太仓的夏天升温不快,不干热,不燥热,长期处于一种在北方人看来极其难得的温润适宜之中。
在大自然的路数里,只要还保持着不被破坏的植被和水系,便终将会给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生物带来必然会有的福祉。而这样夏日黄昏里润泽的凉与冷,就是这样的福祉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