洨河笔记:从梅家村到西营
梁东方
从洨河大堤上下来,拐向穿过梅家村的路向西营走。
这是一条正南正北的路,和西山的走向是平行的。而那一列在晴朗的天气里看得很清楚的黛色的西山,大约在距离这里15到20公里的距离上,正是看山的最佳位置。
在这里,西山以人的视野所允许的最宽的角度,在西边的大地尽头展开。前面是山前大地上的麦田,春天里的新绿的麦田,清明之前的麦田,人们握着铁锨这里那里零零星星地站着在浇地的麦田。
这样走在路上,西望的视野,正可以将“山前平原”这个充满了诗意的词完美直观地诠释出来;让人这样走着,就已经是走在景观大道上,每一步都是享受,每一点位移都充满了不舍和期待,走过去了还想再走回来。尽管道路很长,从过了洨河的路口向南穿过梅家村和张家辛庄到西营路的有足足好几公里。(张家辛庄和西营之间有东西向的泥河,过去有水的时候也一定是汇入洨河的一条支流。)
在这绵延几公里的观光大道上西看,西山竟然是那么完美地从南向北,或者也可以说从北向南地均匀展开。山有高低但是大致是一个高度,一个高度却山山不同,每个山峰都有自己的独特的形状,或者尖利或者平缓,或者峥嵘或者愚笨。山像是肆意的儿童画,却又有基本上在一个框架之内的走势,形状不一却又有高度的一致性。
山脉连绵之中的每个形状,都让人百看不厌,让人禁不住停住车子,一直可以站在麦地边的杨树下凝视着,久而不去。在这样的地方,会立刻爱上这里的一系列村庄中的居舍的地理位置,因为它们都是可以在晨昏之间尽情遥望的出发点。在广袤的平原上,所有的位置都有各自的妙处,但是这一条南北线上的几个村庄却有着得天独厚的最佳视角,可以将山脉与大地,将河流与平原与自己的家,紧密地联系起来,让自己成为一个宏伟的地理场景中的栖居者。这样的栖居,具有天然的审美特征,是人类世世代代生活幸福的根本所在。
看山的这个距离,可以将广大的山前的细节,众多的细节,像沙盘一样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再远了、再近了,就都没有这么好的视野。这样的视野最能让人想象山下的生活,人烟辐辏地镶嵌在大山与平原形成的不规则的互文关系里,虽然总的地理脉络一致,都在太行山的荫庇之下,都面对着广袤的平原,但是又各个不同,各有其妙。
尤其是那些伸展到了平原上的小山,像小动物脊背隆起地伏在大山脚下,形成一些圆润的曲线,如卧在地上的狗。这些小山因为更近、更容易攀登,所以显得更容易亲近,好像从平原上一直走过去,就可以登上去,登上去回望现在自己正在平原上遥望的位置。遥望山脉,也是一种用目光和想象进行的攀登。它甚至比那些真实的攀登更持久,更有日常性。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南,最终与在西营村中与东西向的路形成一个丁字路口。从这路口向东,就会回到洨河,向西就会辗转地去往107国道和元氏县城。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路口上,却有一种乡间常有的安静,好像这里不是交通要冲,而是偏处一隅的一个角落。
事实上,西营如果不过集就会一直很安静,不堵车;尽管新元高速公路从村中穿过,但那对西营来说不过是一座桥,一座桥上永远川流不息的桥。桥东桥西两个世界,桥东是饭馆和商店集中的地方,桥西是村子,是小吃摊和修理铺医院之类的门脸集中的地方。
路边的新生了小叶的大杨树下的小吃摊儿上,还不到上午11点,就已经陆续坐上了人。人们都不着急,都愿意在这春天的阳光里沐浴着等,等着慢慢地吃上一顿大碗汤面。这是属于劳动者的从容悠闲的,充满了春天里的温婉舒适与闲情逸致的午餐时间。这样的午餐时间里,满满的都是他们的尊严、他们的安逸、他们在生活中并不多有的享受。
可惜的是这样的户外的桌椅没有被安排在南北向的那条路上,要是能在那条路上有小饭馆,可以在门口的树下一边遥望西山一边吃饭的话,就完全是神仙级别的享受了。但是人们可能还是喜欢在人类自己的建筑的封闭环境里,喜欢被人类自己建造的安定围绕着的地方。他们喜欢互相看见,胜于看见远山。
向东穿过西营,经过宿村,就回到了洨河岸边。沿着洨河继续漫游的路,充满了意趣的路,让人津津有味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