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笔记：台怀镇的热闹

梁东方

盛夏时节，五台山的优势尽显。从来想不起来五台山的人也会在这个时候想到它，想到它高高在上的清凉世界。于是每一年的暑期五台山核心区域台怀镇都会陷入车流人流川流不息的状态之中。今年虽说有疫情的影响，但是非假日免门票的措施还是极大地鼓舞了对门票非常敏感的游客。提前预约以后，进山门只需刷身份证验证即可进入，进入五台山良好的植被风貌之中去；这样的情形本身先就给了所有游客以尽管事先已经有预期但是真正实现的时候仍然会特别愉悦的惊喜，等于是置身景区之初先就有了一种额外的兴奋。

整个太行山植被都非常匮乏，像五台山这样整个山谷山坡都被郁郁葱葱的林木覆盖甚至是很高大的林木覆盖的地方，面积这么大且连续成片的，大约只有这一处。这是一抹接近甚至达到了原来的东北森林和现在的欧洲瑞士山地景观的水准的珍贵绿色，它作为环境化石的原始与纯正，其存在就是对整个日渐贫瘠枯萎的太行山山脉的最好对照。

想当年，宇宙赐予地球，地球赐予太行山的可都是与五台山一样的植被葱茏的好环境。以这个角度来看，五台山就是现代人瞻仰古代生态环境、游览欧洲风光、瑞士风光的最近便也最独一无二的非此莫属之处了。

很多人冲着神仙而来，很多人冲着清凉而来，其实大家在潜意识里也都同时是冲着森林而来，冲着生态而来。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比原始生态更好的宜人，不存在比原始生态更好的人间。改天换地的发展终究还是在这样有回顾与对照的机会的时候，被发现其不无荒诞的质地。包括宗教在内的所有开释都是对违反自然的人间状态的反拨，这样的反拨被安排在这样纯正的自然环境里，也就再恰当不过了。

山谷里长长的公路，双向单车道中间是几乎与道路同长的长长的隔离栏，只在重要的路口才会打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而在接近和穿越台怀镇的时候，这样的隔离措施就愈发严格，在丁字路口上还不得不规定了单向行驶的限制措施。即使有这样的措施，人流要想在这里过路口那也是很不容易的。车和人都比旁边清水河中哗哗的流水毫不逊色，而且是双向流淌，其势绵绵不绝。

在寸土寸金的山谷里，难得地开辟出了大片的停车场，为了方便汽车时代里的自驾游客停车，所有的停车都是免费的。能做到这一点，在全国也属于先进之列了。否则游客于散布在广袤的山谷山坡上的众多寺庙门前频繁地停车，的确是一笔非常大的花费，客观上也会对各个景点吸引更多的游客产生影响。

这样一来如果从高高的无人机的视角下看，或者就便是从菩萨顶、黛螺顶、金界寺那样的位置上俯瞰，就可以看到这个时代里的五台山核心地带台怀镇已然被停靠的车辆和行驶着的车辆全部布满，在车辆周边的缝隙里才是行人和店铺的天地。

人们在这里众多的寺庙与更加众多的民宿、饭馆之间穿行，大家纷纷涌向寺庙的大门或者从寺庙的大门涌出，对着大致相同的角度拍照，做着大致同样的表情，说着大致同样的话，举着香向四个方向轮流敬拜，排队到佛前的蒲垫上磕头，去功德箱前投入属于自己的心意的钱款……

排队等着上香磕头排队，其间的紧凑与急切，一如既往生活中买票、买好吃的、办理什么事关重大的户口关系、房本关系的时候的那种排队。这样的流水线式的作业格式酝酿出了诸多商机。各个路口上的关键位置上都有卖口罩的，还有一种穿半僧半俗的人专一看走过来的人的眼睛，看你的目光是否茫然，是否虔诚，是否诚惶诚恐。一旦锁定便会以指路为名搭话。另一种搭话方式是先双手合十向着一个方向拜，让你也拜，然后说幅度不够，然后便说看先生抑或女士的面相之中似有隐忧云云。当然最后是破财免灾，至少是要交算卦占卜的钱……

心理学上叫做自我暗示的术语所指，便是这种宁肯信其有，并且因为可能有而付诸了信仰的形式与物质的给予便做实了有，满足了可能有的一般条件，便从此可以心安理得，便可以坐等其成的状态。在客观上，这普遍是人们一种有意无意的心理疏导、自我开释；籍此便可以寻找到新的平衡点，就可以重启已经疲惫、已经不大能再走下去的人生。

所以，不管是不是日常的信徒，到了这个环境里便都随大流做起了同样的事。美好的祝福和祈愿总是各个相同的，有那些沿着高高的台阶一步一叩首的，不是虔诚的笃信之人便是遭了大大的难处，束手无策只能依靠自己对上天的诚意来或者迎来冥冥之中的转机……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些貌似职业化僧人打扮的人，行为举止之间显示出来的张扬和不吝让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及至看到有专门的僧服售卖店也就可以明白这种专业的服装，其实可以穿在不那么专业的人身上。

这样当遇到那些穿着刻意打了众多对称的补丁的僧人服的乞讨者的时候，也就不觉着有什么奇怪了。这样在服装上搞了逆向的形式感的情况，让人一下想起年轻女人们穿的破洞牛仔裤。服装展示身体，也展示身份，还形成文化符号。也许需要在五台山多待几天，这样骤然而至的文化符号式的穿着才能逐渐在你眼里变得普通，变得不再吸引你的注意力。

对衣着适应的过程中，还有对饮食的适应。路边那些卖烧小土豆的，小土豆旁边都堆着一片黑乎乎的叫做蘑菇酱的诱人之物。十块钱一份，五六个小土豆，配上一点这种蘑菇酱，算是本地的一种独一无二的街头小吃。到饭馆里吃早餐的话是十块钱自助，其余的午餐晚餐则要价高量小些，由此也就普遍都咸，咸到你只能小口小口地吃，即使小口小口吃也吃不完的程度。在游人如此聚集的情况下，这样的状态已经堪称不错。山中，且是佛地，老百姓的经营大多也都本分，不强求，不怎么招徕，随缘和喜。

五台山的热闹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这在即使盛夏也必定是清凉的本地是罕见的；只因为广化寺开了夜场，灯光装饰了全部建筑的所有轮廓线，让整个庙宇都在夜色里变得辉煌而通透。人们趋之若鹜，似乎所有到了台怀镇的人晚上必然都要到广化寺去走一走。这使得广化寺门前人山人海的状态一直持续，男女老幼大人孩子都寸步难移。门口维持秩序的人即使拿着喇叭也已经声嘶力竭，尽管还在远远地路边就已经有人开始逐一询问带没带口罩，不戴口罩不让进，没有带就买一个吧的小贩，但是人们也还是会在山门前疏忽了戴口罩的要求。测体温和登记就更不可能了，簇拥着的人已经让一切都来不及。

灯火通明的广化寺里面，每一寸土地上都站着人。不仅烧香磕头要排队，即使站在一个大殿和另一个大殿之间举着香四面拜的时候，也难免会碰到人，所以弯腰的姿势幅度不能太大，适可而止才可以勉强完成全部动作。这样一来到处都是做四面拜的人，你想躲开人家几乎就是冲着你拜下来的情况都已经不可能。

人们离开开了夜场的广化寺，走回各个狭窄的胡同中各自的民宿中去，不论房间价格和质量怎么样，一律都可以享受到不用空调也必须盖着被子睡觉的清凉。于是乎每个人都会再一次沉浸到终于是来对了的地方，什么都不做也已经又有所得的喜悦中。

气温凉丝丝的，呼吸顺顺畅畅的，世界是崭新的，像是从凡间到了天上；这，是属于每一个来五台山的人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