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江 | 戴口罩睡觉的人
【往期回读】
戴口罩睡觉的人
江都 许国江
作者许国江先生，1937年5月生，江都市一中原副校长、中学高级教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业委员会副会长，江都市作协顾问，文艺天地杂志顾问。著有《心愿》《许国江微型小说选》《诱惑》《许国江作品精选》等13部作品集。多篇作品入选《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中国新文学大系》等数十种权威性选本。被《微型小说选刊》评介为“当代百家”，江苏省微型小说30强。
那年暑假，我被抽调到省城参加高考阅卷。办理报到手续的时候，恰好和我的同学周明在同一宿舍。宿舍里还有一位姓夏的老师，跟周明同校。
晚餐后，洗完澡，我们三人都没有外出，便坐在房间里闲聊。那位夏老师没参加我们的谈话。他半倚在床上看报纸，只是偶尔地抬起头来，看我们一眼。
就寝的时候，我见夏老师用一只口罩，把自己的嘴巴罩了起来，只露出两个鼻孔。我从未见过戴着口罩睡觉的人，感到奇怪。我想，大热天，一只大口罩蒙在嘴上，能受得了吗？
第二天晚上，我仍见夏老师在临睡前戴上了口罩，更加感到纳闷。我躺在床上琢磨了好一阵子，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瞅了个机会问了周明。周明苦笑了一声，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
这位夏老师平时睡觉常常说梦话。这本来是一种生理现象，无可非议。然而，在文革期问，他却因为说梦话而闯下了大祸，被人揪住了辫子，成了现行反革命。隔离审查期间，每晚都有人监视着他，记下他的梦话，视之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与他纠缠不清。一次又一次，他险些丧掉性命。那阵子，他每到晚上便心惊胆颤，失魂落魄，他常常睁着眼睛，看着茫茫的黑夜，期待着天明。 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每晚临睡前，悄悄地用一块小手绢塞进自己的嘴巴，此法果然灵验，然而，却很难受。人体每一器官无不具有排异性，嘴里塞着小手绢，岂不是活受罪?过了些时候，他搞了一次"技术革新"，便用一只口罩将自己的嘴巴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居然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夏老师这种特殊经历，是何等的凄楚和苍凉！听到这里，我的心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在那个年头，我等"臭老九"谁能安安稳稳睡过一夜好觉？我一直以为在中学教师中，自己蒙受的苦难和屈辱，当数第一、第二，可是，这位夏老师受到的伤害竞如此特别，令人闻所未闻。
然而，令我困惑不解的是文革都快过去十年，可这位夏老师为什么还戴口罩睡觉？
周明说：一度时期他也曾撤去过口罩，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又重新戴上了。原来，他的这种行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常常苦着脸，无可奈何地对人说：临睡前不用口罩把嘴巴罩上，就会心神不宁，心惊肉跳，怎么也睡不着觉。
世上竟然有这等怪事！我听了周明的介绍，想笑，但却始终笑不起来......
岁月匆匆，算起来夏老师也该退休了吧，我不知道他现在睡觉时是不是还戴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