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传美味
家传美味
父亲下班回家,有时车把上挂着几嘟噜蒜薹帽。我拿在手里玩一会儿 ,然后父亲把它炒熟了。没有肉没有鸡蛋,绿莹莹的一小盘。吃在嘴里面嘟嘟的,又好看又好吃,我胃口大开。
那时候穷,平时不舍得炒菜吃,大人们吃窝头饼子就咸菜,给我的优待是馍馍蘸油油——往小碟子里舀两勺米汤,再倒上点酱油,再滴上点香油,拿馍馍蘸着吃。这优待的饭食我还是吃得不多,我贫血,看见饭不亲。母亲说我嗓子眼细,父亲说我是小馋猫,笑话我“头发两根根儿,爱吃好东西儿”。
我爱吃的“好东西儿”可不少。我爱吃鸡,记得有一次,父亲杀了一只鸡,从鸡肉下锅,我就坐在锅旁边守着。等不及肉炖熟,我就开始尝,尝了一块又尝一块。可是,那年月一年也吃不起几次鸡。我还爱吃肚包肉,那时我管它叫肚包皮。肚包肉是用猪的爆肚装上碎肉,放上大料,用针缝起来,放大锅里煮熟。偶尔吃上几块肚包肉,三口两口肉就进肚了,肚包肉的皮却得使劲嚼,越嚼越香。我有时跟着父亲去上班,路过那家肉食店。老远就闻见迷人的香味,老远我就扯着嗓子喊,吃肚包皮吃肚包皮。父亲不给我买,也不阻止我喊,我坐在车梁上,踢蹬着双脚一直喊,一直喊到进公社大门。
蒜薹帽,是父亲当时能弄回家给我吃的“好东西儿”。
买蒜薹是不可能的。公社有个食堂,食堂里炒蒜薹时不要蒜薹帽。父亲把人家不要的蒜薹帽拿回家,炒给我吃。但是食堂里炒蒜薹的时候似乎也不多,所以,每当看见父亲车把上挂着蒜薹帽回家,我就快乐无比。
后来条件好点了,吃得起炒蒜薹了,也不扔蒜薹帽。父亲说,能吃,扔了可惜。
不光是蒜薹帽,大白菜的老菜帮子,也舍不得扔。洗净剁碎,卷菜蟒包包子包饺子,都可以。
父亲爱做饭,也会做饭,父亲退休后大把的时间用在了做饭上。炖鸡的话,自己去市场买活鸡,自己宰杀,铁锅小火慢慢地炖,不过,炖鸡炖鱼的时候不多,天天鸡鸭鱼肉,不是老百姓的过法。父亲爱做的是家常便饭,包包子包饺子包馄饨,卷菜蟒烙菜饼烙盒子,春天摘了香椿芽炸一回香椿鱼,过年时炖一锅猪皮冻。
父亲不怕麻烦,我们吃得高兴,他就开心。
条件好了,家常便饭随便吃,但是吃蒜薹不扔蒜薹帽,吃白菜不扔老菜帮的习惯一直保持着。父亲有时又有点“奢侈”,比如包包子包饺子爱放上很多肉,包出来的包子抱成丸嘀嗒着油,实在是香。母亲说为了几个老菜帮子搭上功夫还搭上这么多肉,还不如扔了。父亲嘿嘿地笑。
彼时我正年轻,只觉得父亲包的包子好吃,却不懂父亲的节俭与“奢侈”。也不理解,父亲当年可以光明正大地把食堂扔了的蒜薹帽捡回家,却不许我把他办公室里的稿纸拿两张回家写作业。
后来,我懂了。父亲,已经走了。
我随了父亲,吃蒜薹不扔蒜薹帽,吃白菜不扔老菜帮子。家里来客人,有时也炒个蒜薹,我把蒜薹帽摘下来放一边,等客人走了我自己吃,老菜帮子仍旧是卷菜蟒包包子包饺子。父亲爱做的家常饭,我基本学会了。
父亲的为人,我也学。
(图 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