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饸饹滋味长
我相信人体内部存在有食物密码是从一碗饸饹(跟着我念HE LE)面开始的。
作为一个山西人,从小到大吃到最多的主食就是面条了,各种原料,各式做法,各色浇头,连续吃上几个月都不会重样的,可是那个小小的我,童年乃至整个青少年期间最不喜欢吃的食物就是面条,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实在太多了还是内心深处的叛逆过早的萌发出来,反正每天一到吃饭的时候,如果看到餐桌上是一碗面条,肯定是愁眉苦脸,满脸的不开心,通常这个时候妈妈都会变戏法的一般从身后端出一碗白米饭,爸爸则摇摇头,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欢天喜地的坐在一边吃小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考上大学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好像身体里面的那个食物密码突然被某个神秘力量激活了一般,从此对于面食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避之不及到变得无比热爱,而且是那种几天不吃就会非常想念的迷恋,进而到处寻觅的热爱。十几年下来,也不知道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吃了多少碗面,大概心里还是念念不忘儿时记忆打下的深刻烙印。
不过,如果说在童年所有关于面食的灰色记忆中,有一抹亮色的话,一定是那碗饸饹面。
饸饹,又名床子面,是用饸饹床子把和好的面团轧成滚圆长面条,直接进开水锅煮熟,吃得时候可以搭配羊肉汤,肉臊子,全素清汤等等各种组合,丰俭随意。据传饸饹面始创于唐朝,初以荞麦面为面料,清末,始以小麦面替代荞麦面,荞麦面和白面的比例大约为一比三最为妥当,既有荞麦面的硬朗又有小麦面的顺溜,口感营养更胜一筹。饹面吃起来柔韧劲滑,利口开胃。这种食物容易消化,价格低廉实惠,男女老幼皆喜爱的面食佳品。
特别需要指出一点的是,在普遍崇尚纯手工制作面食的山西,饸饹面是一种为数不多借助机械力量完成的食物,这也就意味着同样的人力物力,饸饹面具有更高的产出效率,比较适用于大量人群同时集体吃饭的场合,比如军队,工厂,学校。比如食堂。
儿时最喜欢的吃的饸饹面就是爸妈公司食堂里面的饸饹面。
每逢爸妈工作特别繁忙需要加班,没空照顾我的时候,往往就是给我几张饭票,打发我自己到食堂就食,这个往往会成为一次特别开心的体验,甚至在那有点近乎平淡的生活中有了几分探险的味道。
就餐时刻食堂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朋友挤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往往会撞了这个,碰了那个,常常会引起周围大人的一惊一乍,肯乖乖站在队伍中排队的小朋友实在是凤毛麟角。
轮到自己打饭的时候,一只眼睛巴巴的看着窗口一口口大盆里面泡在冷水中避免粘连的面条,另一只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灶台前正在使出浑身力气按下饸饹床的大师傅,高大魁梧的身影几乎都要淹没在不断从汤锅中争先恐后溢出的水蒸气中,好像西游记里面出场的各路神仙妖怪,心里倒还是在琢磨一个问题,为什么每个厨房的大师傅都是大胖子呢?那时的我大概没有想到日后自己也会变成一个爱好厨艺的胖子吧。
直到负责打饭的胖阿姨一声狮子吼,才把自己从光怪陆离的幻想世界中召唤回来,匆匆忙忙的盛好面条,再去隔壁的窗口选好浇头,全素的没味道,全荤的又太贵,那最好的搭配自然就是半荤半素了,窗口的阿姨每每此时都会夸一句“你这个小鬼,嘴巴倒是刁的很,看样子脑袋瓜蛮机灵嘛!”
而此时的我早已顾不及此,端着自己的小饭盒要么在人声鼎沸的餐桌旁寻找一角落脚之地,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着旁边大人关于物价上涨工资不涨的抱怨,今年雨水天气如何如何,或者谁家的小子姑娘下个月要结婚了,又或者哪个车间的谁谁谁刚刚辞去铁饭碗,打算跑到南方去闯世界了。
人们谈论着,嬉笑着,叹息着,时代的潮水已经越过大山,越过高墙,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进了这个深居内陆的城市,而食堂只不过是这些每日按部就班的人们可以稍微透口气,发泄一下同时交流信息的小据点而已。往往此时,大人们也会多了几分耐心,少了几分平日里被轰隆隆的机器折磨出来的暴躁,允许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凑在身边叽叽喳喳,要是搁在平时,早就轰出去了。
要是初秋或者晚春这种好时节,外面的太阳不冷不热,凉飕飕的小风吹在很是舒服,我们也会逃出食堂,在屋外的空地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者凉亭中,或者屋檐下,或者树丛旁,一边吃饭一边看一看草长花开,听一听鸟鸣蝉叫,把原本很紧张的午餐时间平添变得多了几分户外运动的乐趣,这就是一直会记到现在的美好时光,包括那一丛丛总是开的无比热闹,争奇斗艳的夹竹桃,与之伴随自然就是味道到了今天依然念念不忘的饸饹面。
其实,我们真正记忆的或许并不仅仅只是那碗饸饹面,而是那种与家中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吃饭场景,以及那些活灵活现的人们,连同那个已经永远过去的时代,全部镌刻在我们的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