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3 天淡云闲 曲人鸿爪 --翻赏《曲人鸿爪》之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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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四姐妹》在网上几次想买,终是想在图书馆借阅,没买。
那日,岳父在湘雅二医院住院,得空到长沙图书馆边上的通程酒店楼下的时尚书苑逛了一圈,买了三本十分喜爱的书。一本是在林达近距离看美国中知道的《罗伯特议事规则》,好长时间想见识一下,看是本什么样的书,不想这次意外得手;另一本是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第三本是张充和口述,孙康宜撰写的《曲人鸿爪》。《罗伯特议事规则》只前后翻了翻,是本今后需要静下心来细读的书。《三民主义》看了一大半,放下了。《曲人鸿爪》买回来才三个来月,已经不知翻过多少回了。《曲人鸿爪》是本珍贵的私人藏品。我喜欢欣赏珍贵的私藏,更欣赏能把私人收藏无私的奉献给读者的人。《曲人鸿爪》且图文并茂,可以让读者反反复复穿梭在文人和曲人曾经的风雅身影和书影中,欣赏他们天淡云闲的情调,捡拾曾经的曲人飞影与鸿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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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喜欢《曲人鸿爪》,有四个理由。一是读书经常读到合肥四姊妹相关的人与事。比如沈从文、张兆和;周有光、张允和。二是读逯耀东的《寒夜客来》,喜欢张充和封面和插页的画。特别是《寒夜客来》封面张充和若隐若现寥寥几笔的山水写意画,一舟横江,一翁闲望,让人与饮食文化的主题联系一处,有了辽远旷达,意喻无穷的感觉。三是之前想买,终是没买的《合肥四姐妹》留下的些许遗憾,可由这本书弥补。四是我喜欢《曲人鸿爪》里百看不厌的那些名人留下的字画。封面张充和自题的“曲人鸿爪”四字,取自《曲人鸿爪》第三集上册题字。前后专门对比了,是四本(还有本《曲人鸿爪》第三集下册)中最精美的。每看一回,都盯住了,每笔每笔细品。一笔一划,特别讲究,硬是写得与别人不同。我的朋友,是黄永玉侄子,他曾经告诉我,张充和曾经专门练过张黑女的字。后来,专门找过张黑女的贴读了,并不十分的喜爱。张充和写在书中的小楷,粗略的一看,也是不太喜欢的字体(待来回欣赏,方才越看越是有讲究,感到美妙)。可这封面“曲人鸿爪”,一上眼便是喜欢了,且越看越爱,似乎读出了入木三分每个字中的钉痕。
说实在的,书中的好些题字作画的人,并不太熟悉。对昆曲,也很陌生。可也有一些知道一点的,还有是是非非的一些人与事。所以,读起来一是感觉新鲜,二是从来没见过的几幅张家的旧照中,识得了合肥四姊妹的父母。还从书中得知,合肥四姊妹还有六位的兄弟,共有十兄妹。这张家子女,也是个阴盛阳衰,大家知道合肥四姊妹的多,知道张家六兄弟的少。
读书,有的时候好像是在书本中穿针引线,把在不同书里读来的各式人物串珠子一样的串了起来。这本《曲人鸿爪》,与京剧大家齐如山说戏说人说事的那些书味道不一样,不那么正式,也不那么刻意于戏曲中,小闲品和小把玩的手件一样,让读者品尝其中,一根细细的红线,串起些许记忆,些许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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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充和珍藏的以往名人题送的字画的纪念册《曲人鸿爪》共分三大集,以及由此回忆起来,记录众多曲人以曲会友相关人与事,并合在由张充和口述,孙宜康笔录的《曲人鸿爪》书中。风雅翩翩鸿雁影下,第一集存藏抗战前后,其中有吴梅、杜岑、陆朝銮、龚圣俞、陶光、罗常培、杨荫浏、唐兰等;第二集存藏1949年到1966年间,其中有李方桂、胡适、吕振原、王季迁、项馨吾、蒋复璁、郑骞、焦承允、江经昌、夏焕新、毓子山等作品;第三集存藏1966年以后姚莘农、林焘、赵荣琛、余英时、吴晓铃、徐朔方、胡忌、洪惟助、王令闻等作品。
书中介绍,1937年春天,开始收集收藏曲人字画。那时,苏州的昆曲文化一直很盛,到处有曲社。喜欢昆曲的人可以经常聚在一起。张充和认识的人多了,发现许多人不但精通昆曲,还擅长书画。因为她自己从小喜欢书画,所以就很自然地请那些人在册子里留下他们的书法或画作。这些书法,有的是当场作的,有的是拿回家画好了再送回来的。书里还收了不在《曲人鸿爪》画集里,两幅不是曲人的张大千的画。这两张小画,是张充和参加张大千家的一个party,为张大千邀请表演了一段《思凡》后画的。一张是写实,画出张充和表演时的姿态;另一张则通过水仙花来象征《思凡》中的水仙身段。这两张画,一直挂在张充和女士的饭厅墙上。在我读来,两幅小画的气韵和灵动,集中蕴含了张充和表演昆曲的精道的神韵。
《曲人鸿爪》对我来说,已经读了不下五六遍,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更是读水墨丹青画和读书法。过去的曲人,特别是那些有名的人,差不多个个都有字画上的两把刷子。也许,字画中的修养,也能帮着人养戏长戏。
说到张充和的字画和学养戏养,姐夫周有光说她,受到的传统教育最多,是书法家。欧阳中石说她,无论字、画诗以及昆曲,都是上乘,很难得。白先勇说,对于张充和女士,我是敬佩的——琴曲书画,当今才女。如此之人几十年形影不离收藏下来《曲人鸿爪》,不仅稀奇,而且十分珍贵。品读其中,无不赏心悦目,趣意丛生。
《曲人鸿爪》能够反复读的妙处,除了孙宜康依据近百岁高龄的张充和本人口述,再现当年沙龙诸多令人神往的情景,以及曲人曲事的历史沉烟外,更是对书中各家题词和画幅作出画龙点睛的诠释与导读。
《曲人鸿爪》每每读来,总感觉:天淡云闲聚名伶,情寄魂牵系丹青,一曲昆腔若明月,照见戏里戏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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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曲人鸿爪》,感觉张充和的一生,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兴致去活的一生,是传统一生,精彩一生,玩玩一生。
书中介绍在海外的朋友中,余英时先生或许对充和是“相知最深”的一人。有一回充和向余先生展示好刚“发明”的菱形六角盒,盒内装有乾隆时代的一块墨。充和一边打开墨盒,一边对余先生说:“你看,我多么的玩物丧志。”没想到余先生立刻回答道:“你即使不玩物,也没有什么‘志’啊!”余先生的那句话刚出口,充和大笑不止。旧时的北大生,又深受传统旧学教育,一生“正务”,却玩在昆曲与书画之间,不能不说她是个大玩家。《曲人鸿爪》虽说是她采撷的曲人笔墨,但期间无不见证了充和先生一生的玩历与玩影。
抓周,据说可以看出人的一生的方向有前途。在我看来,有点玄乎。我的儿子抓周时,先是抓到书与笔,可后来在书与笔上的努力并不十分出色,反倒是玩创意方面的事儿挺不错。后来就想,抓周的时候,有意识摆放的东西,含着指向上的主观性。抓周的那天,显然书和笔摆放得就比较多些,也可能近些。虽然说抓周,不一定在人的发展上能看出明显的什么。但通过观察与总结,人的名字,或是某个的契机做的某事伯,某句的话,某首诗歌,某篇文章,某张照片,却能暗合人的一生机运。比如说,《曲人鸿爪》张充和年轻时,在佛堂中央,一身旗袍扶案坐在草垫子上封面照,可能就是张暗合其一生闲适好玩的命运照片。从照片上看,充和先生家就是当时的大户人家。从照片的背景与陈设,一看就是张充和就是个大家闺秀。也只这张照片,比附录后的张家旧影中的所有张充和的照片,都来得自然与美丽,更能体现。这张旧照,书里扉页上也有一张,下面有这样几行字:“在云龙的佛堂前,张充和为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书案。每逢朋友来访,他们就在那桌子上一同写字,作画,弹琴,唱曲。”这张照片,好像成了张充和一生作为玩家的定调,玩书画,玩昆曲,玩人生,玩得开心,玩得专注,玩得出神入化。别的不好比,在合肥四姊妹中,要说玩,只怕只有张充和先生,玩出了与其他三个姐姐不一样的顶尖玩境。
人生,当玩。可真正用一生去玩,玩得彻底,玩得艺术,玩得通透的人并不多见。张充和,大体算得上这样的人,以书画与昆曲为主,玩在中国的传统艺术中,玩在自己与世无争的性情上,也玩在自己鲜明的小小个性上。余英时十分敬慕充和先生没“志”的艺术生活,随意的唱曲,自由挥墨,诗境的淡雅生活。张充和恬淡生活,还可以从她的小诗中折射出来。比如:“一径坚冰手自除,邮人好送故人书。刷盘余粒分禽鸟,更写新诗养蠹鱼。”(《小园》诗第九)“游倦仍归天一方,坐枝松鼠点头忙。松球满地任君取,但借清阴一霎凉。”(《小园》诗第二)。“可见,充和平日除了勤练书法和昆曲之外,总是以种瓜、收信、喂鸟、写诗、观松鼠、乘凉等事感到自足。”如今,很难得有人能够像她那样,用一辈子去玩。那些个只会堆着金钱玩的官二代,富二代的玩法,在我看来不是张充和先生这样玩的境界,从某种的角度说,而是用金钱耗着生命。
读《曲人鸿爪》,还有一个自以为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吴梅先生的弟子蒋复璁先生,1965年9月6日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完张充和表演《刺虎》后,在《曲人鸿爬》书画册上题下的一首小诗。其诗为:“莫言绝奏广陵散,法曲绕梁一破颜。吾道西行功不浅,中兴同唱凯歌还。”我读这诗时,好些次的脱离了书中背景,竟然每每下意识以《推背图》视角去看,小说家莫言诺贝尔奖文学奖的中奖。我的视角,看上去有些牵强和无喱头,但也的确是亦有意思的机缘巧合。
2013年5月30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