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折腾，只是为了延长散场的时间
本文是孔较瘦发布的第158篇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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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成都；最近几周都在应付各种欢送饭局。
前天晚上跟老王一起吃小龙虾，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说说武侠。老王先生给令狐冲下定的关键词就是「渣男」。
这是金庸小说魅力所在，一个常人看来光芒万丈的主角，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完全是一堆臭狗屎。《笑傲江湖》这部小说，我只看过六遍，但和其它人一样，每一次看心里的感觉都差别很大。尤其是成年以后再去读，会和中学时的体会大相径庭。造成这种泾渭分明的体验的原因，可能是我们长大了。
人世间所有的选择，都是性格与机遇使然。在任盈盈没有出现之前，令狐中过着封建家族式的生活。他与岳灵珊的世界就是华山的寒来暑往。假如没有江湖中那些腥风血雨，岳不群与宁中则那种夫妻生活，应该就是是他们未来的模板。
冲灵恋里面除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还包含了一段异地恋的成分：思过崖上令狐冲面壁思过的日子。这段生活的前半段，基本等同于男女异地恋，作为男人其实应该努力想办法维系两人关系。然而事实上，努力维系这段关系却是岳灵珊！
是岳灵珊不辞辛苦天天给令狐冲送饭，甚至冒着大雪路滑的危险跑来陪大师兄，才换来了两人的浓情蜜意。然而最终令狐冲不小心弹飞了小师妹的剑，岳灵珊又有小性子，自然矛盾就加深了。如果后来令狐冲能低头道歉，或许还能挽回，然而他性子并非如此。
小师妹喜欢男人正正经经的，而令狐冲偏偏要飞扬跳脱。这种种的性格矛盾和不愿迁就，使得两人越闹越僵。其实根本原因，就是两人性格不相容，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很好的相处模式。
任盈盈的性情，与令狐冲形成了较好的互补。然而书中最后盈盈却说自己这辈子与一只大马猴拴在了一起。令狐冲听到这句话时，心中却浮现了一段这样一句话：
令狐冲一生但求逍遥自在，笑傲江湖，自与盈盈结缡，虽偿了平生之愿，喜乐无已，但不免受到娇妻温柔的管束，真要逍遥自在，无所拘束，却做不到了。突然之间，心中响起了《笑傲江湖之曲》的曲调，忽想：“我奏这曲子，要高便高，要低便低，只有自己一个人奏琴，才可自由自在，然如和盈盈合奏，便须依照谱子奏曲，不能任意放纵，她高我也高，她低我也低，这才说得上和谐合拍。佛家讲求“涅槃”，首先得做到无欲无求，这才能无拘无束。但人生在世，要吃饭，要穿衣，要顾到别人，岂能当真无欲无求？涅槃是“无为境界”，我们做人是“有为境界”。在有为境界中，只要没有不当的欲求，就不会受不当的束缚，那便是逍遥自在了。
我们自己体会下：为什么令狐冲跟任盈盈在一起合奏会有束缚感，曲洋和刘正风在一起合奏时却不会有这种感触？
答案很明显——因为曲和刘才是真正的知音。
所以，《笑傲江湖》的结局是圆满的，但这爱情结果却是令人遗憾的。因为和岳灵珊相比，令狐冲也并没有真正爱任盈盈多一些。细看令狐冲一生的江湖轨迹，他少有的几次洒脱自由、疏狂随性，却是和仪琳在一起的时候，但那「刻骨铭心的相爱」却是仪琳给不了的。
二
也许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岳灵珊的一生才是求仁得仁。即便最后死在林平之剑下，临死前嘴里却还是要唱福建山歌，她的脑海中至死都是与小林子在福州逍遥快活的时光。
令狐冲与岳灵珊从小一起长大，前半生都都努力逗小师妹开心；岳灵珊去世后，任盈盈提议隐居山谷，一面养伤，一面为岳姑娘伴坟。令狐冲说：「好极了，小师妹独自个在这荒野之地，她就算是鬼，也很胆小的」。任盈盈听他这话说的甚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也许作者都没有意识到，任盈盈「不动声色的叹气」恰恰是他们两个共同点难题：那个费尽心思逗你笑的人，终究比不上你一见面就开心的人。
被人偏爱的岳灵珊去世了，留下了是活着的令狐冲与任盈盈，他们心中满是世俗的烦恼，这种烦恼同样也是现代人的烦恼。
令狐冲与岳灵珊之间的烦恼，是性格的分歧：作为大师兄，他善于结交三教九流，内心厌烦「假正经」。然而从本性上而言，他的「不正经」却是有底线的，并非真正的「无形」浪子。若论「懂」令狐冲，岳灵珊慧根不足，甚至不如小尼姑依琳。
对于师妹，令狐冲永远不知道自己内心的世界有多大。若他真的和小师妹在一起，我想他始终会感到自己的人生有很多东西未能释放，这对于他的性格多少是种限制。
而盈盈多次的帮助及与正派的双重矛盾让令狐冲重新认识了世界，自己的性格特点得到了放大，反而活的更加畅快自然。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江湖险恶后，令狐冲只会更加坚定他的信念，而自己做的决定也更为坚决，在此方面盈盈是令狐冲生命中所寻找的同类，是自己成长的助推剂。
三
任盈盈的委屈，在于令狐冲不能忘旧，这也是很多人不能理解他的地方。
当然，也会有人给任盈盈做思想工作：「令狐冲对小师妹是爱过，心底永远有她的位置又怎样呢？谁心里还没个放初恋的地方？正大光明的回忆，不因爱生恨，不逼自己忘记，才是真正心智成熟阳光的人的做法。爱过一个初恋，并不妨碍之后死心塌地地爱上真正对的人啊」。
这种说辞冠冕堂皇，一定是生活中被偏爱的人才会说的出口。如果说令狐冲忘不了岳灵珊这事无可厚非，但若是张无忌忘不了朱九真呢？
一切的感情都要有底线，这种底线体现在原谅别人的底线，以及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对方的底线。
张无忌最早喜欢的朱九真，后来发现自己被骗。所以他在赵敏面前会提到小昭和表妹殷离，但绝对不会再把自己与朱九真的事情拿出来分享。前尘往事中的主角若只是一个巨婴、甚至是一个疯子、一个绿茶婊，再念念不忘甚至藕断丝连，这就成了自作孽不可活。毕竟你原谅一个人的底线有多低，他能伤害你的力度也有越大。
再回到任盈盈，这是最懂得委曲求全的女主角。令狐冲动不动就在她的面前提到岳灵珊，任盈盈内心是烦闷的，但也只能「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如果换到《碧血剑》中夏青青身上，绝对是一场雨腥风血雨。袁承志喜欢过长平公主，但绝不会在夏青青身边提起，因为他懂得夏青青的痛点在哪。因为这种懂得，才有了最后与之共赴海外。
与光辉四射的令狐冲相比，袁承志与张无忌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也更像一个正常人，因为他们都比令狐冲更懂得爱人的底线在哪，轻易不会去触碰。
成年人的世界，更多是克己，而不是任性或没来由的要求别人大度、批评别人的玻璃心。因为再坚强的人、再相爱身上都有痛点，也许他们平时刀枪不入，但只要你拿绣花针轻轻一戳这个穴位，都会痛的跳起来。
没有底线的人，或置对方底线于不顾的人，最后都会活成悲剧。
四
我看《笑傲江湖》心里总会浮现尼采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那么他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
所以才有人「吃一堑，长一智」，有人却只能「吃一堑，长一斤」。以吃喝和睡眠来逃避问题的人，是很容易走回头路的，他们在一个坑里摔倒十万八千六百五十七次都是有可能的。而真正勇敢的人，总在寂寥的夜里，不动声色的强大。
一辈子很短，如果不小心遇到错的人，一定要学会适可而止。这个道理令狐冲起初不懂，但最后他还是成长了，他的成长让我们感到欣慰。凡是痛苦，皆因强求，我们看到了令狐冲的成长，也就标志我们自己的成长。
书中那些痛苦与折腾，不过是为了延长散场的时间。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相逢在文字里，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我是非著名心内科医生孔较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