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幺爹传奇（连载之十）

十九、开馆收徒忙授业  弟子违法毁师名

1979年，董湾所属的结力大队已经开始分田到小组，小组自种自收，交完公粮剩余的，几家自主分掉，家家都有余粮了，丰收的喜悦洋溢在农民脸上，大家越干越来劲，希望政策永远不要变，村民相互之间也越来越团结。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明确了改革开放政策，可以公开分田到户了，这个消息让中国农民欣喜若狂。许多过去的禁锢都被推倒，文艺界更是百花齐放，可以演戏、看电影、读言情小说了，可以考大学、学手艺了，不愿意种田的可以做生意了。总之，只要不犯法，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这时，隐居了几十年的幺爹，又被人们想起，几十号年轻人纷纷找上门来，要求幺爹教他们武术，强身健体、保家卫国。钟祥的、京山周边的、本地的，他们觉得练武首先是不会被人欺负，其次多一分找老婆的资本，那时的姑娘娃听说男孩子会武术，都会投来崇拜的目光。再则也是因为分田到户，农村人多出了许多空闲时间，经济条件也比以前好很多。

幺爹还是有顾虑，说自己已经80多岁了，教不动了。大队政法主任董朝华对他说：现在改革开放，收徒弟是为当地培养后起之秀，您要担起这个担子来，我们也会派出专人来现场维持秩序，做好武馆的管理，幺爹答应了。

幺爹于是每天教自己的孙子朝山学习武术，再由朝山教大家。因为幺爹喜欢清静，闹哄哄的他不习惯，耳朵也不好。董家湾的夜晚，呼气吸气之声不绝于耳，腾挪散打花样繁多，习武成为当时的一种时尚，幺爹所在的董家湾，一下子热闹非凡。

从1979年到1981年间，幺爹先后收过200多名徒弟，他们之中，有农民、有在职教师，有经商的，有从政的，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有名的、成就比较高的，武功之高，据悉可以与10个小伙子对阵不落下风，现有几个在京山开医馆坐诊，医术也是很不错的。

这如许多的徒弟，性格各异，经历不同，想法千变万化，加上社会上各种诱惑，有些制度尚未健全，难免不钻法律空子，出现个别违法乱纪之人。不久，有弟子参与贩卖“金砖”团伙，被公安机关乔装打扮混入其中，一举破获，锒铛入狱。幺爹听闻此事，心中震动，却毫无办法，只有仰天长叹、一筹莫展。

社会上也是议论纷纷，有的认为幺爹对弟子管教不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有的为幺爹辩护，认为“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师傅哪能保证徒弟个个人品好、厚德载物，一辈子不出事？

结力大队党支部就这件事与幺爹长谈，召开特别会议商讨对策，奉劝幺爹关闭武馆，免得引火烧身，伤及无辜。

幺爹无奈，只好遣散众弟子，闭门谢客，从此不再收徒传艺，回归到原来的生活里去。

这真是一波三折，好事多磨，可惜了幺爹一身好武艺，就这样被埋没，没有一个与他旗鼓相当的重量级弟子，能继承他的衣钵，青出于蓝胜于蓝，让他死而无憾的。

武功上较强的董湾人周国安，有一次坐着村里的拖拉机去京山锯木板，被丁家榜附近的几个年轻人强行拦车，周国安拒不妥协，5个小年轻一起上前拖住他，想把他从拖拉机拖下来，却始终拖不动，才知道遇上了高手，只得知难而退。

医术上比较有成就的孙其福，现居京山，是幺爹的关门弟子。在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幺爹和弟子们的中医理论和治疗经验，仍然有着异乎寻常的意义。

二十、重孙远行泪纷纷  一代名师归土尘

1985年，幺爹家彻底推倒了仅剩一半的董家朝门，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盖起了一栋砖瓦房。

年底，因为孙桥的砖瓦厂不景气，幺爹的孙女朝秀跟着她丈夫回了一趟随县，那边还有房有地，愿意接纳他们回去。腊月底，夫妇俩回到董家湾，跟家人们提出他们要回随县生活的想法，他们准备把儿子安心和女儿丫头一起带走，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回来探亲了。

幺爹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不行，都不准走，要走你们两个大人走，两个孩子一个也不准走。”

朝秀眼泪汪汪地央求说：“爹爹，我知道您喜欢两个孩子，舍不得他们，但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呢？厂子倒闭了，我们又不会种田，再说你们家也就那点田，我们在这里靠什么生活？求求您，让我们回去吧？”

幺爹不听，独自进他房里去睡了。

幺爹仍然是不同意，朝秀坚持一家都走，经过一再协商，家人们都出面劝说，幺爹勉强答应他们带丫头走，安心留下。

1986年的正月初三，朝秀夫妇带着丫头一步一回头的回随县去了，幺爹没有出门送他们，他独自在他的房里，泪流成河。男人压抑的呜咽那样的酸楚、那样的惊心动魄，生离死别的痛，痛到骨髓里去，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朝秀走后，幺爹几天没有说一句话，家人叫他出来吃饭，他也是磨磨蹭蹭，没有一点食欲，味同嚼蜡。他很少起床，偶尔起来也是一言不发，呆呆对着外面出神，神色黯然，心事重重。那个叫丫头的孩子，那张天真可爱的笑脸，那甜甜的童音，时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在他耳边飘来飘去，他的魂，被他们带走了。

他走过千山万水，遭遇90载风霜雨雪，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坏人都斗过，什么风浪都经历过，唯独这一次，他心中的坎过不去了。老了老了，儿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是如此的孤单、脆弱，与年轻时的不折不挠判若两人，他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了，他已经厌倦了人生的起起落落，没有东西值得他再眷念人世，他心如死灰、万念俱灭。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把自己的一生从头至尾慢慢回味了一遍，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就此解脱了。

二月初二，他主动到了弟子董杰家门口，坐在门口打瞌睡，董杰把他请进家里去吃午饭，滴酒不沾的幺爹没有拒绝董杰为他倒酒，他破天荒的连饮2杯，意味深长的对董杰说，“以后有什么事，你要照顾他们......”董杰以请到幺爹吃饭为荣，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到了二月初三早上，孙子叫他起床吃饭，发现他已经去了，喝过的农药瓶子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他已经穿戴整齐，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桌子上放着他未花完的钱，对于这场远行，他预谋已久，他心意已决，谁都无法阻止。

噩耗传开，全村上下无不悲痛，他做过太多的善事、好事，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对于他的传说太多、太离奇，对于他的怀念太多。他不知道，他的离去，伤了多少人的心，他的永别，是全镇的损失，他广结善缘，是善良博爱的化身，是人们心中的武神、医神，这样的人，这地方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了。

徒弟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吊唁他，花圈把董家湾摆满了，他们一个个披麻戴孝，在他灵前长跪不起、涕泪交流。

香烟袅袅中，鼓乐齐鸣，桌上供奉着水果、纸烛，长长的吊孝队伍绕着棺材一圈又一圈直至半夜，孝歌师傅哀婉的吟唱更增添了凄凉气氛：

“痛尔父，哭尔亲，养育儿孙恩义深。

哀尔父，念尔生，粉身碎骨报难全。

叹尔父，今已亡，千秋永别实堪伤。

忆尔父，德弥彰，殷勤创业振纲常。

思尔父，痛凄怆，越思越想越难当。

叹人生，奈此何，光阴似箭月如梭。

惟存德泽留芳远，万古名传百世歌。”

孙家桥的街坊们都赶来送别他老人家，送葬队伍从董家湾一直排到结力大队的大路上，白泛泛一片都是眼含热泪的人。在孙家桥这块小小的土地上，近百年来，还很少有人能享受到如此礼遇，幺爹，你是用了多少的付出，才换来百姓的如此崇敬啊？

幺爹死后，埋葬在董家湾西边的大山坡边上，大家筹钱为他立了一块碑，上书：“流芳百世 先考董君兴祥大人之墓，生于一八九六年正月三十，卒于一九八六年二月初三，经年九十岁。董公自幼拜师习武、学医，以研操之术救死扶伤、传授武功，深受地方民众爱戴，敬为发展民国医学，及武术事业做出了贡献，董公大人的功德流芳百世。孝孙朝山、朝清、朝友、朝文、朝武、朝生、朝刚，一代弟子周国安，二代弟子吴凡、黄诗元、李福宏、董杰、董庭发、陈学祥、王国生、邓中华、彭波、孙其福、李永金、王文友，一九八六年三月。

34年过去了，一代名师幺爹，如今仍然被广为传颂，他的武德、医德，将被世代敬仰！

2020年9月28日于孙桥

（完）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走访了董公孙子董朝山、弟子董杰、徐家湘、退休村干部董朝华、中医师孙其福等，承蒙社会各界人士大力支持，在此一并表示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