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因素

读完格雷厄姆·格林的小说《恋爱的终结》后,意犹未尽。格林把情感的复杂与对心灵的探索写到令人动容,余音回响。

刚好看到有人提到格林的另一本小说《人性的因素》。一本间谍小说。

说到间谍小说,约翰·勒卡雷是不得不提的名字。007系列的作者弗莱明可以算是间谍小说的开拓者,他笔下的间谍有英雄光环。而与弗莱明差不多同龄的格雷厄姆·格林,他创作中涉及的间谍故事则与本人真实经历有关。

与弗莱明不同,格林看到间谍的普通人一面,他们的人性挣扎。间谍并非超人。或许恰好成为众人瞩目的英雄,但可能并非情愿。

格林与勒卡雷相差几乎三十岁。1963年,勒卡雷第三部小说《柏林谍影》出版。格林不吝赞美,“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间谍小说。”

《柏林谍影》获奖无数,后改编为电影。勒卡雷成为炙手可热的间谍小说家。成名之后,勒卡雷的一系列创作更是提升了间谍小说的文学高度,不只再限于类型小说。

不知是否可以说格林对勒卡雷有知遇之恩,但他们的确互相欣赏。勒卡雷敬佩这位“前同事”——他们都曾供职英国情报部门,他晚年出版的自传《鸽子隧道》中多次提及格林。

© 电影《不朽的园丁》2005

回到小说《人性的因素》。

间谍是所有孤独职业的一种。他们是传递秘密的信使,又是一部分秘密的容器。起初他们想坚守忠诚,像无名卫士一般为祖国征战。他们是渺小的个体,却又是缔造妻子、儿女、每一个家庭平静幸福生活不可缺少的砖石。

然而,当了解到更大画面的真相,他们不能不怀疑自己的忠诚、自豪感和所谓的祖国利益。

祖国的疆域之外是他人的祖国。不同肤色亦不应歧视和无情杀戮。

秘密沉重。内心挣扎更加重其份量。秘密亦隔绝信任和情感。与他人可谈的话题越来越少。即使与陌生人也无法融洽,不知道哪个话题会触及边界,只能尴尬地戛然而止。

间谍世界里多是踽踽独行的人。烈酒是他们无言的陪伴。

© 电影《间谍同盟》2016

荣格在提到一个案例时说,“他不仅是一个单身汉,而且精神上也是不育的。”《人性的因素》或许可以作为“精神不育”的例证。

主人公卡瑟尔冲破非洲的种族规条,与年轻的非洲女孩萨拉相爱。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回到自童年起就生活的地方。

“居住在熟识已久的地方,他感到了安全,正如年迈的老囚重返他所熟识的监牢一般。”

萨拉生了一个男孩。这个皮肤黝黑的男孩没有卡瑟尔的血统。卡瑟尔没有生育能力。

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哦是的,我爱他,当然爱他,可他就像秘密警察的手铐困住了我的手腕。”

因为不愿被困住,卡瑟尔的上司选择不生育。“对孩子的共同漠视反而强化了他们彼此的爱情。当他肘边放着杯威士忌读特罗洛普时,她正带着同样的满足在自己房间喝茶。”

而另一位同事丹特里上校独居在小公寓。女儿婚礼上,他不知所措,“总是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忧伤”。一个人的时候他想,“他们用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杀死了我的婚姻”。

© 电影《不朽的园丁》2005

卡瑟尔更加小心翼翼维护家庭。他和萨拉的爱是安慰,也是残酷现实里唯一的安居之所。但救出萨拉的一刻,隐忧已经埋下。

情感天平的倾斜让他逐渐走到国家利益的对立面。恐惧从始至终与这份爱同在。

危险跨越地域,逼近家门。

快逃走,快逃走啊!我在读到危险逼近时想。虽然不够理智,但既然情感已经做出选择,就跟随情感出走吧。

勒卡雷的最后一部小说里,步入老年的间谍评价年轻时候的自己:“太单纯、太天真、太不老练了”。读至《人性的因素》尾声,我发现这句评价也适合自己。

或许曾经的柏林墙可以看作两大阵营的有形分界线。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民主与独裁。

没有任何地方存在永恒的春天。墙的另一边是另一种方式的枷锁。卡瑟尔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人世无法越狱。

© 电影《不朽的园丁》2005

间谍世界不过是巨大利益指挥下的猫狗追赶。

小说里,猫栖身于安静的城堡,与老人为伴。它敏锐如精灵,嗅闻到狗的到来后就躲进房间,闭门不出。

狗活泼忠诚,不变的爱好是追赶猫。本应对陌生人保持警惕,实际却是缺乏判断力,常常表达盲目的友爱——难道是为了赞赏?赞赏也是生存的不可或缺吗?

狗的存在,原本是威慑。危险之时,提供保护,至少能发出信号。小说里的狗连这些本能都失去了。危机到来时,它是障碍,是不得不想办法妥善处理的可怜物。

小说结尾悲伤。卡瑟尔以“叛国者”身份流亡异乡。爱人分隔在两个世界。被监听的电话线路时断时续。

只有萨拉不定义他为背叛。

“我们有自己的国家——你、我和萨姆。你从来没有背叛这个国家,莫瑞斯。”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