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回忆那么长

No.8 《英国病人》

我的历史，从一开始就是在寻找对主流叙述的补充。

——希罗多德，古希腊历史学家，公元前484年——前425年

“……我想象中的希罗多德不是那样的。我觉得他更像一个在沙漠里游走的闲人，穿行于绿洲之间，与人交换传奇故事，好像那是种子一样，毫不怀疑地一网打尽，拼凑出一个海市蜃楼……”

在书架上偶然发现了这本书。

封面上满眼黄沙。两张若隐若现的侧脸，深情亲吻。带着诀别的意味。

打开书，读第一段已被吸引。

她停下手中的活，在花园里站起身，望向远处。觉察到某种变化，是气候的变化。起风了，不一样的风，空气中一阵皮带搭扣的晃荡声，高高的柏树在摇晃。转过身，她往山下的屋子走去，翻过一堵矮墙，赤裸的肩膀上感觉到几滴最先落下的雨滴。她穿过凉廊，疾步走进屋子。

一个画面。一双专注的眼睛，跟紧这个女孩子。

语言中的诗意，在开启的文字中已见端倪。

“……非常美，像一首诗”，后来导演了电影《英国病人》的导演安东尼·明格拉说。

电影《英国病人》剧照

说起同名电影，这部我在豆瓣上标注了“想看”已经3185天而仍未观看的电影——

我明白了偶遇这本书背后的某种必然性，是一种“一直行走，定会相见”的神奇力量的指引。

书中的四个人，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以北的圣基若拉玛别墅一起度过了几个月。短暂的小小的乌托邦。

护士汉娜照顾着一位严重烧伤的病人，她推断他是英国人，称他为“英国病人”。战争结束，汉娜自愿留下照顾他。

汉娜爸爸的朋友卡拉瓦乔，辗转打听到汉娜的下落，前来寻找。

扫雷兵基普，锡克人，棕色皮肤。暴风雨的夜晚他循着乐声走进别墅，“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因为钢琴演奏者面临着危险”。

他们仿佛被困在这栋别墅，而实际上除了不宜挪动的英国病人，其他人是心甘情愿地留下。

世界变得很小。

时间如常流转，书籍和回忆里无限阔大。

汉娜自己读书，也给英国病人读。

“生命中的这一段时光，她住在自己的密室里，书是唯一的门。书是她一半的世界。”

“她走进故事里，知道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刚才是沉浸在别人的生活中，沉浸在跨度二十年的情节里，她的身体里充满各种句子，各种时刻，仿佛从睡梦中醒来，心里因为一些记不起来的梦而沉甸甸的。”

汉娜反复读《帕尔马修道院》。英国病人最爱希罗多德的《历史》。

他的朋友麦多克斯随身携带《安娜·卡列尼娜》。

电影《英国病人》剧照

英国病人忘了自己的姓名。他记得他曾遇到的人。

沙漠，朋友，救下他的人，情人。他曾那样深深地经历。

过往像一本厚厚的书，他不断讲述它们。

战争的大背景下，出生于不同的种族、国家、家庭，在战争中做着不同工作，经历别离、生死。

每个人都有故事。

“他（希罗多德）描述的都是历史长河中的种种绝境和僵局——人们如何为了国家而彼此背叛，人们如何陷入爱河……”

我即使忘记姓名，也不会忘记你。

“我答应过要告诉你人是如何陷入爱情的” 。

英国病人与凯瑟琳。汉娜与基普。

“是她的年轻吸引了我吗，还是她的那孩子气、不显山不露水的机灵劲儿呢？我跟你们说起的那些花园就是她的花园”。

神秘的吸引力。

身体的每一寸赤裸相见。心灵独立，彼此欣赏，互相依偎。

“不是爱人，就是敌人。

这是爱情，也是人性。”

爱情是遭遇。婚姻是秩序。

我依然无法明白爱情，婚姻却是懂一点的——我天生就是秩序的发现者，那是另一门功课。

婚姻需要容忍、妥协。爱情渴望至纯至真，它因此短暂，闪闪发亮地封存在记忆中。

捧在双手时，它炽热、焦灼。甜美的热度。

“有一半的时间，我无法忍受不能抚摸你

剩下的时间，我觉得如果能再见到你

这也没什么。不是道德的问题

是你能忍受的程度”

仍然相信爱情。

一生里，遭遇一次，就足够了。

余下的时间，一次再一次在记忆里重逢。

或者，幸运一些，让故事里没有分别。

某个英文版本的《英国病人》

回忆是零散的片段，低低的呓语，拼凑出接近真相的地图。

我在重复的阅读中抓住一些事实，它们是记忆地图中的小径，也是一个人的骨骼。

而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些不曾对人讲出的脚步、视线和念想，是丝丝连连的血脉。

它们共同勾画出一个人。

我想抄写书中的每一句话，记下它们的美感，也试着把阅读的感动传递在指尖。

“爱如此的小，它可以穿过针眼”。

我似乎更懂了一点死亡，爱情，和爱。

“……你是怎么变得这么聪明的？你是怎么变得这么坚定的？你怎么没有像我们一样被愚弄？你这个寻欢作乐的魔鬼，却变得这么明智……”

我们终将淹没在黄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