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淮安 | 1980年代的清拖大院
四民分业,士农工商;贩夫走卒,引车卖浆。
早晨下楼去小区门口买早点,看到一个邻居正在新投放的云柜前领取快递,让人感喟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果然日新月异。“B2C”让很多老行当只有在纪录片或摄影师那里才能刷出存在感。说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也好,说是现代人对历史的遗忘也好,总之这些老行当应该被铭记,值得怀念也值得传承。诚如我对小巷那些泛黄的记忆,漂流过往,在那一刻一一定格。
如果用现时的标准衡量,那时的生活就像是朴素的黑白映画。以我小时候生活的清拖南院(清江拖拉机制造厂的生活区)出门的小巷来说,过去只有两米多宽的石子路,骑着自行车的人相遇避让会叮铃叮铃地按车铃铛。托某国营大厂的福,在小巷居中的十字路口西南侧有一个粮店和一个炭店,故事且从这里说起。
清拖南院中间这条路,和北院是贯通的
粮店在路南边,大门居中。门的下半部是木板,上半部是玻璃,抬头门楣是大红色褪去的油漆字样“国营粮店”,店门似乎常年敞开着。走进粮店,左边沿着墙壁码着堆积如小山的一市斤装的纸袋挂面,右边是一个漏斗状装粮食的巨大的马口铁容器。当有人来买粮食的时候,粮店的工作人员会把蛇皮口袋或布口袋往底下的闸口一放,麻利地套住接口,顺手将闸门闩一拉,几十斤米面呼呼而下,迅速盛满过磅,如果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你可以看到细细的粉尘在阳光下胡乱地飞舞。
幼年的我这时往往跟在母亲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店里的工作人员,她们戴着跟集体食堂和纱厂工人一样的白色无沿软帽还有护袖——我到现在都很好奇他们之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除此之外,粮店里还供应着另一样非常重要的物资——食用油。不是金龙鱼也不是福临门更不是元宝牌等——是那种大铁桶装的菜籽油。如果你要买油,不好意思,没有预包装,你得自备塑料油桶。长长的油嘴套到自备油壶上,用那种长长的像乡下自备井那种杠杆一下一下地打出来,黄黄褐褐粘稠的油液里有细细密密的气泡很难散去,家里烹饪时一定要在小煤炉的铁锅里备一会儿才能去掉那独特的冲鼻子的味道。
豆油也有,二级豆油,在当时还不是每家都舍得买的高档货。
买米面油的那个红色小本本是非常牛逼的事物。工作人员登记上日期,盖上红色的戳,持有人再盖上自己的印鉴就能领到粮票。在计划经济年代可以说没有粮票有钱也寸步难行,我亲眼在淮阴旅社的食堂和楼下的烧饼店见过没有粮票不让买吃的情景。而小学时每次学年登记户口都要备注“定量”两个字,这两个字说明你是吃供应粮的人。
买来的米回到家照例是倒在陶土制的米缸里的,盖上木质的盖子,舀米的计量用具是一个洋铁皮罐子。菜籽油回家用小漏斗二次灌装到玻璃瓶里,剩下的塞好油桶塞子拧紧盖子放到碗橱底下贮存备用。
说到这里,插播一段猪油广告——有的时候为了改善我们姐弟成长期的伙食,父母会去菜场买猪板油回来,切成豆腐乳大小的方块在小煤炉上熬猪油。看着白色的板油在铁锅里嗤嗤作响,厨房里弥漫着温暖和幸福的味道。熬油剩下的油渣很香,烧白菜粉丝或包包子那是相当的美味。天寒地冻的时候,撇去油渣后熬好的猪油在搪瓷罐子里静置一夜就冻成白色的凝脂,酱油兑汤面、神仙汤或者炒饭自然少不了它,一个字,香!
粮店隔壁炭店的故事就简单多了。炭店不像粮店,整天黑漆嘛唔的光线超级不好。因为做煤球的原因,店里仅有的一扇窗户永远是那么脏不拉几。
印象中招牌是钉在墙上的长木板,“新村煤炭店”的字样斑驳得几乎分辨不出。十孔蜂窝煤的机器从早到晚在咣当咣当地压着蜂窝煤。后来我才知道加工煤球是有技巧的,要去掉煤矸石加入黏土,这样炭烧起来才够劲。
每天上学放学,父亲骑着永久牌二八自行车载着我跟大姐,路过那里,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往复运动的机器和那个皮带轮的传送带,年幼的我感觉仿佛有取之不竭的煤球从机器上被生产出来。
蜂窝煤压制成型后,一筐一筐地码放好,整齐地摞上平板车,就由炭店的工人拉去各个地方卖掉。作为运炭工具的板车有两个木质的把手,左边把手那里往往还有一个废旧胶皮制成的肩带。板车工起步时,深深地弯下腰,肩带跨过左膀子,两手牢牢抓住两边握把,左脚撑住,右脚的解放鞋用力蹬地,起——,板车缓缓地拉动了。在没有液化气等能源的过去,蜂窝煤是老百姓最为重要的燃料,到了地头,卸煤球的工作也是板车工人的,他们会将板车前端一个木制的支架撑住板车,把它放平,然后依次把成箱的蜂窝煤卸下来。年幼的我尚未学到卖炭翁的“两鬓苍苍十指黑”,只觉得炭店的平板车工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
现在沿巷道两侧的围墙纷纷扒掉改成了门面房,居民家朝向道路的一面也纷纷开凿门窗摇身变成了商铺,异常热闹。过去的粮店和炭店的位置也变成了美容美发店和小吃部。毫不夸张地说,你能想到的五花八门的生活所需,在这百余米的巷子里基本都能找到。而在上世纪80年代初,只有紧挨着小区北院大门电线杆底下才有一家极小门面的小店,所谓商店也只有一节柜台,里面摆放着洋河普曲、大前门香烟、浦楼酱醋及针头线脑等商品,开小店的人也是厂里的职工,只为了卖牛奶多挣点钱。那时牛奶都是玻璃瓶装的,要一大早去院门口取,订奶点也就是这个小店。一早小店老板卸下一两块门板,牛奶码放在柜台上,取奶时纸质的卡打个勾或用小店老板的印鉴盖个章就行了。那时也没有口味选择,只有普通的液态奶和原味的酸奶,都是玻璃瓶装,每个瓶口有个硬纸盖,外边用蜡纸和棉线缠绕,生产日期就印在蜡纸上。当时在职工生活大院也只有家庭条件好一些的才会整月订奶。
市中心越来越少见这样的大家伙了
最想写的其实是一个我不知道姓名的人。他在我生活的大院门口墙根边上卖了十几年的淮安干子。不知道他的姓氏,但我是吃着他卖的干子长大的。
从我上小学起,他每天固定来卖香干臭干,风雨无阻。他跟别的人不一样,当时很多人走街串巷,骑个二八大杠叫卖,沿途有节奏和韵律地吆喝着,“香干——臭干”,声音悠长,远远就能听到。而他不是。现在想来,他很有战略眼光。
素鸡干子,最经典的吃法是一圈圈扯着吃
他选择在生活大院门口蹲点,每天下午四点钟的样子,精瘦精瘦的他就骑着卖干子标配的那种没有刹车的破二八大杠精神抖擞地穿过当时的两淮路来到大院门口。他先扶着包袱架子支好落地撑,然后把一个折叠小板桌从笆篓上卸下来,熟练地把竹笆篓上的纱布掀开,接着把三个搪瓷盆和一个铁托盘依次放到小板桌上。分别是圆素鸡、切条的素鸡、千张丝和臭干,只有这四样。有客人的时候他就掀开挡灰的纱布,“该你吃十里啊,看看”,他总用方言热情地招呼。那时大多是一块两块钱的生意,他的一杆小秤用得极其熟练。买好后他还会问一句,“要不要卤啊”,然后熟练地用浅口勺子舀上点卤。“慢走啊”,再招呼一句。
没生意时他就蹲在小摊子边上望望呆。为搞好关系,他在我之前说的小店买来罗曼蒂克香烟,这样小板桌就不用天天来回背了。香烟他自己也不抽,做生意的时候放在铁盘子旁边,成年男性顾客出现他都会问上一句,“老板抽烟啊”。
就这四样,他卖了十几年,随着不断拆墙开店,他也不断地挪着摊位,直到有一天,南北两个大院的围墙都破墙开店了,他几乎没地儿落脚。我工作后得知他已去世,他儿子继承了“衣钵”,继续做着小本生意,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个品种,五香蚕豆。
小巷的两头也是不得不说的。靠近现在承德路的那头是一间包子铺,开了有头三十年了,从一个包子铺起家,发家致富后房子一直盖到三层,目前还在做包子生意。
小路尽头的包子店
靠近圩北路这头是现在清江浦中学的围墙,早期开过小店,有散装的洗发水和一块钱五个的面包卖,我觉得那面包一点也不输给什么85度、新语、克里斯汀。后来又租给一家开面条店的,那时馄饨面一块五一碗,现在的面馆对这些基础款的面条不屑一顾,当然也做不出那滋味。
三十多年过去了,中途巷道因铺设管线几经修整,路灯比过去亮了很多,巷里多了几家烧烤店和小吃店,整天熙熙攘攘,有时晚上经过时总疑心时光还停留在从前,像个孩子一样东张西望的……
小路朝西,尽头是承德路
小路朝东,尽头是圩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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