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过去在哪里?——写在盱眙老街拆迁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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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奶奶81岁了,住在盱眙第一山旁边的老北头,后街30号。

她家的院子里种着一棵很粗大的腊梅,花开得正盛,悠悠地散发出香气。

丁奶奶说这是她亲手种的,大概有四十多年了。

从她家门口望出去,能看到第一山景区的建筑,夹杂在民居间。这是4A景区。再往远处看看,茫茫一片的,是淮河。

丁奶奶家门前的墙上有一个“征”。

她说:不想走。这里安静,城里的小区楼上楼下,太吵了。

奶奶家的房子依山而建,屋后就是茂林修竹的第一山国家森林公园。

老屋背山面河,丁奶奶在这里住了60年,生养了5个女儿一个儿子,现在她和儿子一家住在这里。

这里有她从青春到白发的所有记忆,她的老伴在这里去世。

搬走了,在迷宫般喧嚣的城市小区里,他还找得到家吗?

这位老伯伯姓付,看我们经过,主动邀请我们看看他家。

他家的门框上钉着好几块牌子,“五好家庭”“双文明户”“卫生之家”……

现在的孩子也许不了解,早些年政府会定期入户检查卫生,就像现在检查大学生宿舍,然后打分评比。

付老伯很看重这些荣誉,一直不舍得摘下。

这也算光耀门楣了吧。

院子里挂着自家腌制的各种腊味,模样周正,收拾得非常干净。这家人是勤勉过日子的好手。

对于即将到来的拆迁,他显得无奈,住了那么多年,总是不舍。

跟这边很多人家一样,宅子奠基于山石上,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年,门口的石头已经被踩踏得非常光滑,他自己凿出了浅浅的台阶。

好像是井头街吧,这位阿姨很惆怅地看着自己的这块菜地。

她身后的院子里,是一棵硕大的枇杷树,开满了花。

春天到来的时候,必然是挂满了果实。

搬走了,阿姨还有地方种菜,可是这棵大树是无论如何带不走了。

山上人家的生活,并非写意而浪漫,用石块垒成的围栏并非为了美观,也不是为宣示所有权,只是为了金贵的泥土不要流失。

山上土层很薄,这些土需要他们一点点从山下背上来。

阿姨几乎使用了一切容器,每一个坛坛罐罐里都种上了菜。

虽然这里的土壤环境并不好,但是所有的植物都蓬蓬勃勃,生机盎然。

这里见到最多的几种植物:腊梅、枇杷树、桂花树、银杏树,无一例外都长得粗大壮硕,像精壮健美的男女。

连墙缝里的植物都长得异常茁壮。

一如这里的老人。

老北头街区其实是盱眙的老城。

盱眙地处淮河边,最早是富庶繁华之地,历史上有“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说法。

后来黄河决堤夺淮,淮河两岸便不再太平,一遇涨水,低洼的地方就成了水乡泽国。

不得已,盱眙老城就建在山坡上了。

“盱眙”二字,都是目字旁,反映的正是被困山上的人们远眺洪水走势的情形。

近些年淮河得到了整治,水患不再,盱眙县城向东、向南迁移,这片老城便渐趋寂寥。

即便如此,数百年的积淀还是留下了印记。

整个街区面积非常大,据说有近5000户,道路纵横交错。

对于初来乍到的人们来说,这里无异于迷宫。

比较宽的叫路或者街,窄一点的叫巷。

井头街有保存比较完整的街区。

西官路,东官路。资料显示,这是以前的官道,一条供文官坐轿,一条供武官骑马。

还有前街、后街。我们去了两趟都没能找到前街。

这一条后街并不很长,可是走上去犹如到了山城,上上下下的路,错错落落地分布着

这里还有很多老井。

这口井,当地人叫它“大方井”,以前又被称为“福慧泉”。水质清冽,冬暖夏凉。夏天的时候可以直接饮用,是天然的矿泉水。

每一口井边都有比较开阔的场地,周末或者做饭的时间,这里会聚集很多主妇和孩子,洗衣服,淘米洗菜,各种家长里短在这里被传播,俨然一个小广场。孩子们嬉笑玩耍,在大人的看护下也不用担心安全。

这里还有很多老房子,老物件,每一件,都能够触动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回忆从前。

在后街遇到三个小姑娘,一看到我们拍照就东躲西藏。我们问:你们想不想搬走,她们说不想搬。

她们三个人是亲戚,她们的奶奶是姐妹,都嫁在这条街上,三个人在一起,如三个亲姐妹。

老街的生活方式是这里独有的,老街没了,一种生活方式也就没了。

在老街里行走,有点羡慕这里的人。

老街的人们,还可以带着我们去看40年前的树,一百年前的房子,以及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井。

老爷爷们会说起他们的爷爷小时候怎么带他们逛老街,老奶奶们也许会回忆起在街的转角处少女萌动的情怀。

他们的过去被老街、老房子、老树、老街坊记录着。

我的童年是在水门桥下面度过的,后来搬到了淮阴区区委宿舍。

现在水门桥一带已经改造得面目全非,区委宿舍的平房都拆掉盖上了楼房。再回去看,找不到一条走过的路,住过的房子,爬过的墙,甚至摘梨摘桑葚的树。

我的过去在哪里?

你们的过去在哪里?

(能看出来吗?这里曾是盱眙的老体校的篮球场)

有一条路叫“丰登桥”路,路口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丰登桥 道光丙午年春三月”,道光丙午年,1846年。桥虽已不见,这块斑驳的石碑记录着老街的过往。

你说,怀旧是流行病,没有“过去”又怎么样?

没有过去,就没有情感的羁绊。可你为什么把情人给你的野菊花小心地夹在书页里?20年后的某一天,在枯干的花瓣不经心地掉下来的那一刻,你对人生与爱情会没有特别的感悟吗?枯干的花瓣就是古迹。

没有过去,我们就无从体认现在,创造未来。

胡家巷有一个小伙子卖老卤豆干,他家在第一山门口有一个售货亭,可是如果他有机会抚摸先人拉过的风箱,卖豆干的挑子,与豆干的“过去”比较,他才能了解属于他的“现在”有什么样的意义,也才能决定他所追求的是怎么样的一种未来。

老街上还有一家盱眙人都知道的情怀老店——袁记馄饨,据说在外地的盱眙人回到家乡都要去吃上一碗。老店陈旧昏暗,甚至有点不卫生,可是它的口味还是那样纯正,摸着被不知道多少人坐得溜光水滑的长条凳,你就知道天南地北盱眙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找情怀。

还有这一路的工农兵系列:工农兵浴室,工农兵理发店的,工农兵照相馆,工农兵食堂……

盱眙人的情怀也在这一直不变的名称里。

我羡慕这里的人们,因为我也希望能牵着幼儿的手,走下一条青青石板路,告诉他第三株庙柱的雕龙嘴里有一颗陈皮梅。我也渴望能站在斑驳的坟头看鲜红的玫瑰花怒长,痴迷地回想当年的母亲如何牵着我的手走下一条青青石板路。

没有过去,现在就没有意义,未来就没有方向。古迹,对我而言,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流行的装饰;古迹,是我切身的、不可置疑的需要。 

有人说,如果处处保存古迹,我们岂不是走着碰着的都是古人东西!这是闭眼说瞎话。

整个中国几十年来所作的是恨不得把整个土地翻过一次,消灭过去所有的痕迹,古迹根本难得,就以清江浦来说,除了都天庙街区的弹丸之地,哪里还有过去?

已经拆得差不多了,仅存的一点点还是好好考虑怎样保护吧。

不要让我们对于过去的记忆只能在照片里寻找。

古迹,是一面镜子,一个指标,把我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联系起来;没有古迹——没有书页里的花瓣、老街上的青石板路、院门上方雕花的砖、多少代人垒砌起来的墙,我们便只是一群无知妄大的盲人。
  

在谈家巷问路,遇到一位张大爷,他很热心地带我们去胡家巷。谈家巷和胡家巷分列在第一山大成殿两边。问起拆迁,张大爷说:不能都拆,有价值的要保留。都说盱眙是历史文化名城,拿什么证明?就靠第一山这些吗?

寻常风物,别样景致

淮安长征小学的王红燕老师看到我们发出的老街照片,画了几幅画:

关于此事,我们还将继续关注

感谢盱眙的张小鹿老师夫妇、王亦等人

本文斜体字部分引用自龙应台文章

图片摄影:苏青、高彩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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