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张培凤作品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张培凤(内蒙古

叮呤呤叮呤呤叮……刚刚下了课走进办公室的我就听见自己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旁接起电话:“喂,郭主任好!”

“啊呀,张老师,你终于接电话了。”

“郭主任,不好意思,一早上来了上了早早自习、早自习、又连着上了两节正课,刚刚下课进办公室,是我父亲有什么情况吗?”

“嗯,肺部大面积感染,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年龄大了,又是多年的肺心病患者,再加上这次流感病人交叉感染,现在很难控制了。”

“还有没有特效药能控制?”

“你也知道,你爸现在的抗药性这么强,几乎所有的抗生素类药都用不成,现在用的安曲南还是你们从二医院特批的。”

“我这就过去,然后我们再商量。”挂了电话我就直奔医院。姐姐正在医生办公室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呢,这种签字在父亲反反复复住院的十年里姐姐已经签过N次了。

病房里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床头柜上的监护仪屏幕上显示血压180,心律120,两个数字不停地在闪烁,制氧气的小瓶里的水在紧张地冒着气泡,父亲满眼祈求的望着我,嘴角一动一动发出微弱地声音:“我想回家”。

“好,等咱们把液体挂完了,早了咱今天就回,晚了咱明天回”。我一边给父亲擦拭头上的汗一边安慰他。

“莲儿,程儿的嗓子好点儿没?今天还挂吊瓶吗?”姐姐进来问我。

“今天最后一天,中午挂完了再让大夫检查检查,应该问题不大了。”

“那你快走吧,来不及做饭就买点儿吧。”

“那好吧,等程儿挂完吊瓶我就过来,应该不误你下午4点开会。”

我出了医院大门一路狂奔到公交站牌,30分钟车程,下了车买了饭又一路小跑直抵儿子学校附近的社区门诊,儿子放学也刚到,护士小姐麻利地操作,几分钟就挂上了液体,好在中午人少,娘俩吃了饭,我叮嘱程儿:“晚饭就在学校食堂吃吧,姥爷的情况不好…”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管不住自己,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程儿见状赶紧安慰妈妈:“没事儿,你去照顾姥爷吧,我都这么大人了,能照顾自己。”

“嗯,晚上睡觉锁好门,妈妈不一定能回来,看情况吧。”

程儿挂完点滴又让大夫查了查,应该好了,直接到校上课。我马不停蹄返回医院接姐姐的班儿。

下午医院病房里,床头柜上的监测仪显示的血压依旧是180 、190 、180;心率120、130、125。我的心一直悬着,该不该告诉妈妈?告诉吧,妈妈年岁已高,身边没有一个人,担心妈妈情绪激动出意外;不告诉吧,又怕妈妈日后埋怨,毕竟他们是近60年的夫妻,而且爸妈感情很好,我40多年来几乎没见过父母争吵。生活了一辈子的夫妻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那该是多少纠心的事儿?我心里很纠结。

11月份的天真是短了,不到六点就天黑了,哥哥大概是六点半左右过来的。具体情况我们电话已经沟通了,最后我和哥哥达成一致意见,明天一早回去接妈妈。液体就这么没歇没停地滴着,爸爸的情况非但不见好转而且血压还在持续升高(爸爸的血压一直正常且略显偏低),心率也在逐渐加快。晚七点半左右我的老公贵贵工地收工来到医院,“郭主任都跟我说了,我把工地工作都安排好了,明天不去了。”

“你们今天晚上回去吧,医院不让留这么多人,况且也没地方,贵贵明天一早回去接妈妈,晚上你们别关手机,有情况随时联系。”哥哥详细安排着具体情况。

晚九点多,程儿还没下晚自习,我们回到家附近,就在门口的小饭馆吃了口饭,我依然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索兴任由它吧嗒吧嗒往下掉,我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这样了。

打我记事起,每天晚上醒来时,我都是爬在爸爸背上,两条小细胳膊搂着爸爸的膊子。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才知道地里干了一天农活的爸爸晚上那样睡觉有多不舒服。爸爸偏爱我,不记得爸爸打骂过我,甚至生过我的气。我是家里的老么,到八岁上学前还没断奶,爸爸说“只要你不吃奶,就给你买100个大麻花,100块儿糖”。馋嘴的我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有100的概念,只知道应该很多。爸爸兑现了部分承诺,果真给我买了糖和麻花,只是几块糖和几个麻花,我就这样断了奶。现在想想,我家那时连肚子都不能填饱,给我买这些已经很难为爸妈了,我只记得比我大4岁的姐姐很眼馋,但霸道的我硬是没给姐姐吃,比我大14岁的哥哥更是想都别想。

即使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外出卖菜,中午返回时也不忘给我们买一大筐小瓜,是那种别人挑剩下的、有坏的、卖相不好的,爸爸花一块钱给我们买回来,让妈妈把坏的部分切去,我们吃的很香很甜,而他则喝一瓢井抜凉水解渴就好。就是在那种缺吃少穿的年代,爸爸再苦再累也没让我们受制。

我上高中住校,爸爸有时早上4点多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我学校,只为给我送点儿好吃的,匆匆见一面叮嘱我好好吃饭,再骑车返回还不到7点,还不误去地里干农活。

我出嫁后,每周日(那时每周只休一天)回去看父母,一进门我就让爸妈把脏衣服换下,要给他们洗衣服(用搓衣板搓洗),爸爸总是很不情愿,妈妈说爸爸不爱干净,说多了爸爸就跟妈妈急:“衣服少洗一次脏不死你,莲儿工作累了一周了,每天回家还要照看孩子,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还让她干这干那,就算她爱干活,你也不能就指她干吧?她就不懂得累?”我才懂得爸爸为什么每次换衣服都不高兴,那是心疼我。那时的我年轻,性子急,不把活儿干完坐不住睡不着,干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五十多了,才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才知道爸爸的担心一点儿不多余。

几年前哥哥姐姐商量给爸妈在九原区租或买套楼房住,一来爸妈年龄大了,住平房有诸多不便,二来爸爸住院的次数频繁,在医院附近租房也方便照顾,三来我在九原住,好招呼爸妈。爸同意住楼房,但坚决不去九原,最终还是搬到了镇政府附近的楼房住了。我一直不明白爸为什么不来九原,就在前几天我才问明白,爸担心搬到我附近给我添麻烦,爸前几年出院在我家住了两个多月,他知道我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六点多去上班,也知道我晚上十一点多才能回家,他心疼地说:“早知道供你读书识字就是过这样的生活,唉...”。他是不想给我再添任何负担。

想到这些我更是泪如泉涌。

一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甚至担心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好不容易捱到五点,我和老公起床直奔医院,科室病房门还锁着,我们在外面等待,我心神不宁,坐卧不安,贵贵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当我们来到病房,哥哥正手忙脚乱地给爸爸擦鼻血,大滴大滴地血绕过氧气管滴地雪白的被单上,殷红地一大片,此情此景,我泪流满面,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同病房陪床的阿姨劝道:“闺女,别在你爸面前哭。”我不住地点头。护士小姐进来做了一番处置,总算止住了出血。

贵贵接妈妈,哥哥因为连着陪了几个晚上,我让他回去歇歇。上午主治大夫又让我签字,并告诉我爸爸的肺部大面积感染已无法控制,并导致心脏严重衰竭,心梗随时可能发生。我给正在参加电视电话会议的姐姐打电话:“姐,爸的情况很糟糕,你请假赶紧过来吧。”

上午九点多妈妈来了,见到妈妈,爸爸握住妈妈的手声音微弱地说:“我回不去了。”妈妈安慰道:“等今天的液体输完了咱就回家,我来接你了。”从那以后爸爸再没有说一句话。

病房外主治大夫正征求我们姐俩的意见,“如果出现呼吸衰竭,心梗等情况,是否采取切开气管等抢救措施?”学医的姐姐说:“抢救是必要的,但拒绝任何有创伤的抢救措施。”我们俩同时看向对方,心是相通的,我们不想让父亲在临终前再遭那样的罪。

中午爸爸示意想要坐起来,我把爸爸扶起来,正好护士推来了加强呼吸机,护士麻利地把爸爸鼻孔塞的氧气管拔下来,安到呼吸机上,就在那时,爸爸的身体强烈地抖动了两下,随后身体前倾,我一把抱住了爸爸,仰面平躺下,只见爸爸脸色铁青无一丝血色,双眼紧闭,护士利索地把呼吸面罩扣在爸爸嘴上,贵贵紧贴墙跪卧把爸爸抱在怀里,一手握着呼吸面罩以防掉下来,大夫护士围了一圈,抢救进行中,我早已被护士推出人群外。

姐姐和妈妈被安排回家取爸爸的寿衣,我给哥哥拨通了电话:“哥,快来,爸在抢救”。

“我早已经在路上了,堵车”。

病房内,医生宣布爸爸已无心跳,停止呼吸,我指着监护仪说:“你们看,这上面还有数字,再等等,再等等。”医生说:“那是呼吸机在起作用,撤掉呼吸机你就明白了。”

医生的一纸死亡证明书赫然放在我面前,“请节哀”。我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抚摸着爸爸的脸,心痛到无法呼吸,一声声地“爸爸,爸爸”叫着,再无应答,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这么默默地走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双手抱住爸爸不撒手,我的心被掏空了。

爸爸静静地躺在那张病床上,就如安详的睡着了。一想到爸爸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能唤我的乳名,再也不能睁开他已经昏花了的眼睛看一看我了,我的嘴角以及咽部的肌肉禁不住痉挛和抽搐起来,撕心裂肺的痛随着呜咽的哀鸣一起从我的胸腔中迸发出来,不能自抑。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爸爸的脸庞,表情是那样安静祥和,脸上的皱纹好像也舒展了许多。轻轻地抚摸着爸爸的脸颊,脸颊在慢慢的变凉,体温在一点一点的散去。爸爸生前的那些烦恼随着逐渐散去的体温,伴着我的抽噎声一起飘出窗外,消失在冬日的寒风中。握着爸爸的手,还有一些温度。这一双曾经为一家人操劳了一生的手已不再那么粗糙,还算是柔润的。

在儿时的记忆里,一年四季,爸爸双手的手指上总是迸出许多皴裂的血口子,双手十指常常缠满了胶布仍不误干活。皴裂的血口子虽然不一定会流血,但是可以看到红红的肉芽。爸爸正是用这样的一双手为一家人没日没夜地操劳着,我们兄妹几个正是在这双手的操劳下一个一个的长大。直到后来,我的手指偶尔也会皴裂出一个那样的血口子,我才知道每触碰一下是怎样一种钻心的疼。

看看朋友圈里,大家或喜悦或悲哀或惬意或寂寥等诸多情绪的发泄,我都感觉这个世界很滑稽。当我们吟咏风花雪月世事更迭时,我们其实都在自寻烦恼,没有人真正痛惜生命的脆弱,除非经历生离死别后,你才会看淡任何东西,从而嘲笑从前的无病呻吟。

活着,就是人生最大的收获,让我们记住每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珍惜生命中所有可能成为绝唱的喜怒哀乐吧。

【作者简介】张培凤,一位爱好文学的英语教师,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热爱读书,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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