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语言图像说
人类一思考
上帝就发笑
人类不思考
上帝都不屑一笑
维特根斯坦(1889~1951 )
20世纪初,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和阿诺德·勋伯格(Arnold Schoenberg)在各自领域不约而同表达了对艺术家的看法。康定斯基在《艺术中的精神》中写道:“每一个深入自己艺术杰作隐秘内在的人,都是创建正向高空升腾金字塔令人羡慕的劳动者。”(康定斯基:《艺术中的精神》)勋伯格在《风格与创意》中写道:“我坚信,一位真正作曲家唯一的作曲理由是‘快乐’;那些作曲为讨好别人、心中装着听众的不是真正作曲家;真正的作曲家应是那种无论有没有人在听,甚至连自己都不喜欢听时,都不得不作曲的人。”(阿诺德·勋伯格:《勋伯格:风格与创意》)
康定斯基和勋伯格对艺术的反省代表了20世纪初的艺术理念——离开了“色彩”与“图形”,便无法从事绘画的创作(康定斯基《康定斯基论点线面》);作曲是在创造一种音乐概念,并用适当的方法体现其艺术(勋伯格《勋伯格:艺术与创意》)。实际上,二人关心的问题是艺术语言的呈现及效果,只不过康定斯基思考的是绘画语言,勋伯格思考的是音乐语言。“通过语言,潜意识被转换为能言说出来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一切艺术表达从根本上都属于语言学,无论它所采用的中介是什么…”(安东尼·肯尼《牛津西方哲学史》)
十九、二十世纪之交,与现象学分庭抗礼的另一股哲学力量是分析哲学。在现象学通往语言学时,语言学却转向成为分析哲学诞生的重要标志。这次转向是继康德认识论的“哥白尼式革命”后又一场革命,思想家们想通过对语言的分析来解决那些思想史上纠缠不休的问题。但遗憾,旧的问题并未完全解决,新的问题就被制造出来了。分析哲学家把人的思维能力看作逻辑能力,这种能力从语言中体现出来。语言是逻辑的映射领域,勾连着物质与意识、思维与存在,因而对语言的探讨将从一个全新视角展开。有的分析哲学家甚至认为,哲学的工作就是对语言分析,哲学的研究就是对语言的批判。
20世纪初,语言学的转向被看作是哲学危机自我拯救的救命稻草。自古希腊以来,哲学讨论的主题有两大板块,即心灵与物质。到了现代,哲学面临着失去这两个对象的危机。随着心理学诞生,心理学逐步取代了哲学认识论中的心理主义,进而把心灵问题承接过来,作为心理学研究主要对象;随着文艺复兴、科学主义兴起,物质也不再是哲学研究的主要对象,物理学、化学把物质作为研究对象得出的成果比传统哲学讨论更加精细和准确。整个中世纪哲学讨论的最高存在(上帝)也不是现代哲学研究主题,经过启蒙运动洗礼,教会权威让位于世俗权威,关于上帝的讨论也沦为宗教研究一个分支。正是在这种局面下,语言学的转向把语言接过来作为哲学研究主题拯救了哲学失去研究对象的危机。
音乐语言图像说
20世纪语言哲学家中,出生在奥地利的英国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成就举世瞩目。无论本人,还是其思想都与音乐有着密切关系。维特根斯坦终身与音乐为伴,与门德尔松、勃拉姆斯、马勒等一众音乐家交往密切;此外,自己在《文化与价值》中也有不少笔触是对门德尔松和勃拉姆斯的评论。维特根斯坦的前期哲学思想主要集中在《逻辑哲学论》中,后期思想主要集中在《哲学研究》中。前者是“语言图像说”,后者是“语言游戏说”,两个学说都有划时代意义,此篇从“音乐语言图像说”谈起;下篇谈“音乐语言游戏说”。
《逻辑哲学论》的全部意义被维特根斯坦概括为一句话:“凡可以说的东西都可以说清楚;凡不可论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这句话对音乐同样有效,至少是一种态度。其中,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的命题4.014和4.0141谈到音乐。
命题4.014:留声机唱片、音乐思想、乐谱、声波,彼此之间都处在一种图示的内在关系中,这就是语言和世界间具有的关系。它们的逻辑结构都是共同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两个少年,他们的两匹马和他们的百合花。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同一的。)
命题4.0141:有一条总则,使得音乐家能从总谱读出交响乐,使得我们能够通过唱片的沟纹播放出交响乐,而且应用原规则还可以从交响乐重新推得总谱。这些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东西之间的内在相似性就在于此。这条规则就是将交响乐在音符语言上的投影法则,也是把这种音符语言翻译为唱片语言的规则。
命题4.014和4.0141到底什么意思?先回到《逻辑哲学论》的第一个命题,伟大的哲学家们几乎都有一种对世界进行划分的抱负,维特根斯坦认为:“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在这个命题中,维特根斯坦把世界限定为由所有发生的事情构成的总体。这个总体由全部事实构成,所以事实规定了总体。事实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并由各种事态组合而成。按照维特根斯坦的筹划对音乐世界进行限定就可以把音乐世界看作是:一切音乐中发生的事情。这种限定实质上是划定了言说音乐的边界。在此界线内,人们是可以谈论音乐的;在此界线外,人们应当保持沉默。音乐世界也是由音乐事实的总体构成,这些音乐事实可以分解为各种音乐事态。
在对世界进行划分后,维特根斯坦写道:“人们给自己建造事实的图像。”所以人们在给音乐事实建造了图像——乐谱。乐谱图像描述了音乐的逻辑结构,以及音乐事态的存在方式,可以把乐谱图像理解为音乐存在的模型。这个模型与实际音乐是相互对应的,类似于数学中的映射,乐谱上的音符指示实际演奏出来的声音。
乐谱也是一种音乐事实。乐谱图像能与音乐事实对应是因为图像结构与事实结构相关,即“图像要素以一定的方式相互关联,这表明事物也是以同样的方式相互关联的”。当一份交响乐总谱标出弦乐、木管、铜管或打击乐时,要演奏这份总谱就要有对应的乐器。在图像与事物关联中,更为重要的是图像要素自身的关联。“图像要素的关联被称为图像结构,而这种结构的可能性则称为图像的图示形式。”乐谱中各种要素的关联显现乐谱结构,这种结构即是音乐结构的投影,或者说乐谱结构就是音乐结构的模型。乐谱的图示是理解音乐结构的可能性所在,图示形式表明了乐谱与音乐事实之间的逻辑统一。至此,命题4.014和4.0141的意思大致清楚了。
实际上,《逻辑哲学论》要表明的是语言与世界的关系。语言具有一种图像功能,并借此能力来图示世界。4.014里谈到的“留声机唱片、音乐思想、乐谱、声波”的内在联系指的是这几种看似不同的音乐事实间有着逻辑上的同一性。音乐思想以乐谱的图像得以呈现;按照乐谱奏出的声音是一种物质化的声波;留声机唱片可以记录声波并再次播放。命题4.0141谈到的乐谱、交响乐、唱片能相互“翻译”的基础也是逻辑上的同一性。
在音乐图像说中,音乐既可以作为事实,又可以作为图像。当然图像也是事实,人们在为音乐的事实创造图像时,图像本身也包含了对音乐的理解。音乐事实的结构与音乐图像的结构在逻辑上的统一是基于图示形式的,而这种图示形式表明语言描述世界的可能性。图像即是一种语言,语言结构是世界结构的投影。由此,音乐结构可以在音乐语言结构中得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