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岚:和唐韵笙合作演戏

唐韵笙先生

一九四七年春, 我应邀到上海天蟾舞台跟唐韵笙等人搭班。唐韵笙是北方著名的文武老生, “ 南麒北马关外唐” 中的 “关外唐”,指的就是他。

那次搭班, 阵容很强。武生有张云溪、张春华、高雪樵,老生有叶盛长、徐荣奎, 花脸有赵松樵、郭元汾, 武旦有阎少泉、张美娟,花旦有魏莲芳, 武丑有艾世菊 等等, 可以说是名角如云。但是,作为头牌的唐韵笙, 虽然内行都知道他很有本事, 可是因为一直在北方演出, 上海的许多观众对他并不熟悉, 加上, 一些其他因素, 所以, 开始阶段的卖座情况并不好。

几天下来, 老板急了, 就在我们的包银上打主意,要我们拿一个月的包银, 唱四十天戏, 为他补偿损失。这么一来, 我们当演员的自然更 着急了。大伙儿一商量, 决计通力合作, 用众星捧月的办法来扭转局面。原来打炮 时, 大轴尽是唐韵笙自编自演的冷僻剧目,如《闹朝扑犬》《好鹤失政 》等, 观众当然不买帐。现在则要改演观众熟悉的戏。

唐韵笙《闹朝扑犬》

先上《拿高登》, 由唐韵笙反串花脸高登, 我们为他配戏。唐韵笙饰的高登, 连一般专行的武花脸还及不上呢 ! 他的上马动作, 乃至每次亮相开打, 都很精彩, 从三楼到楼底下,就跟开了锅似的, 观众叫好不迭。紧接着, 我们又上演《铁笼山》。这出戏就更热闹了。唐韵笙还是反串花脸, 饰姜维。他不仅扮相壮伟,起全霸时显得八面威风, 腰腿功夫厚实, 而且〔八声甘 州〕等曲牌唱得响遏行云, 气韵不凡, 博得了满堂彩。为了把唐韵笙 烘托上去, 《铁笼山》中 的八名女兵全由角儿扮演。观众看到这么精彩的场面,欢腾起来。这个戏连续满座达半年之久。

大家知道, 周信芳的艺名是麟麟童, 而在同行中,又习惯 地称他为麒老牌。后来,有人认为唐韵笙可以跟麟老牌媲美, 就给他取了个“唐老将” 的别号。唐韵笙的扮相俊, 嗓音高, 做工好。我跟他唱《未央宫》时, 他饰韩信, 跪着还能用正宫调唱〔二黄〕, 我演吕后,唱起来就感到非常吃力了。他的表演相当细腻传神, 甚至连身上所穿的蟒都会有戏。他不仅演应工的文武老生戏有口皆碑,花脸戏也演得不错,而且红生戏也非常出色。有一次上演《 白马坡》 ( 又名《斩颜良》), 他饰关公, 赵松樵扮颜良。两人真是演得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唐韵笙的个子不高, 他特地将靴底加厚, 盔头加高, 他戴的髯口则长至膝盖。这样, 他在形体上就显得高大了, 加上他 出场时很有神韵, 只要一个亮相, 便能赢得满堂彩。当他演到关公下马上坡时, 先抬腿踢了一下大靠,挪动几步, 再向前做着上坡的动作, 那架势真是漂亮极了。赵松樵个儿也不高, 但他出场时, 高抬双臂, 左右晃着脑袋, 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却把颜良那种傲慢的神态, 活灵活现地表达出来了。

唐韵笙《古城会》

两人放马交战, 开打了一阵后, 一个“ 四击头”,关公举刀朝颜良的脖子上一抹, 只见颜良仰后倒下,身上腾空而起, 来个兜底錁, 直挺挺地摔卧在地上,髯口正盖着脸; 这 时, 关公青龙偃月刀的刀头, 还震得连连作响, 他的身子却象一尊上乘的塑像, 造型极富美感。

唐老将还经常自己编戏。有一次, 我到他房里去,他正在编唱词, 边想边念, 连个草稿都不打, 一口气编了二百多 句, 由别人记录下来。可见他是很有才气的。

不过, 唐老将也有明显的缺点。有一回, 我们在苏州演出《绝龙岭》, 上座情况不好。他就改唱汪派《刀劈三 关》, 唱得非常卖力, 身上也很美; 接着又唱高派《逍遥津》, 唱得高亢而有韵味, 一 声“ 父子们 ”, 拖腔很长, 也不换气, 台下叫好不迭。这么一来, 生意好了起来。可他的老毛病也重犯了, 第二天,就不肯再认真做戏。那时, 他已认我做干女儿, 所以,我就提醒他说: “干爹, 今 儿你可没昨天演得好了,有些地方该有的, 怎么没了呢 !” “ 你不懂, 这叫做‘好菜不能多给’ ,要是让观众吃多了, 他们下次还能来吗 ?”

唐韵笙《云罗山》

他在艺术上也是比较保守的。有时他知道这天场子里有内行来看戏, 就怕别人“偷”他的, 上台后故意演得很稀松。他还比较自负, 认为“我也是东北的一面旗子嘛”, 不肯买别人的帐。自从成名后, 他几乎不再上剧场看别人的戏。

一九五五年, 我跟周信芳到沈阳演出。三天打炮戏演过去后, 我抽空去拜见那时已任沈阳京剧院院长的唐老将, 并再三恳请他观看我与周信芳合演的《秦香莲》, 多提些意见。他说不一定有空去, 叫我不要送票给他。我知道他的脾气,见他不大乐意去看, 也就不再勉强。

过了几天, 唐老将叫我到他家吃饺子。进餐时, 他笑眯眯 地说: “晓岚, 我已看过你们的《秦香莲》了 !” “真的 ? !”我有点不大相信。“谁还骗你 !” 唐老将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根来。我拿过来一看,是楼上最后一排的位子。原来他是怕别人知道他去看麟老牌的戏,会降低自己 “老将” 的身份, 更怕别人说他是“偷戏 ”。可这回, 碍于我的情面才悄悄买了一张戏票, 坐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戏。

我请他对戏提些意见时,他只夸我的秦香莲演得不错,而对艺术大师周信芳的精彩表演却闭口不谈。临别时, 唐老将还不无“醋意” 地说:“现在干爹配不上你了。你跟上‘老牌’ ,我‘老将’ 就得靠边站, 被‘将’ 死 啦 !

《戏剧报》1984-05

京剧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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