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错失的岁月,是时代刻在他们身上最痛的伤疤

就在本月初,《刻在你心底的名字》成为首部票房突破1亿新台币大关的LGBTQ电影,也是台湾电影史上为数不多的几十部LGBTQ电影中票房最成功的一部。

本片由《刺客聂隐娘》《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摄影师姚宏易担任摄影指导,杜笃之担任声音指导。在今年金马奖上,该片也荣获最佳摄影以及最佳原创电影歌曲两项大奖。

电影开篇引用了《旧约 雅歌》 8章7节里的一句话:

爱情、众水不能息灭,大水也不能淹没。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财宝要换爱情,就全被藐视。

短短一句已然隐喻了故事全局。

故事发生在1987年,当时台湾刚刚解除了长达几十年的戒严令,但社会上变革之风依然微弱,步入了顽固而压抑的保守主义。 这种风向也依然扎根在阿汉所在的天主教学校,那里的生活与往常一样,充满了男子气概的军事化管理,讲求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以及对天主教的绝对信仰。

暴虐的教育把这里的男孩子训练成用暴力彰显阳刚气质的男人,这意味着他们会对“不够阳刚”的男性进行羞辱和践踏。其中有一段暴力情节被描述得触目惊心,他们在公厕对一个男孩子进行了残酷的羞辱和迫害。

阿汉与Birdy在加拿大神父所管理的乐队相遇,Birdy这个名字是其本名的谐音,来自艾伦·帕克电影《鸟人》里疯癫人物Birdy,他继承了这个人物的荒谬和特质,成了学校出了名的不服管教的学生。

而作为一个家里有着“专制父亲”和“优秀哥哥”的年轻学生,阿汉面临着许多心魔。因为成绩不好,他在高中被分入社会组,这让他受到了父亲的蔑视,因为社会组在其父辈眼中毫无前途。

这是当时历史背景下两代人的隔阂,那个时代不仅落后于年轻一代的需求,更落后于阿汉与Birdy的需求。他们的父辈是被时代压抑和侵蚀的产物,其对人生的定义是“活着”,但阿汉这代年轻人却已经在探讨“爱情与自由”。

在代表学校到台北参加蒋经国葬礼的旅行中,阿汉和Birdy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他们在街上闲逛,而早在1988年,台北街头就已经有平权人士。影片在此致敬了80年代为同性恋群体发声的祁家威先生,他被称为“台湾首位公开出柜的男同志”。

这名祁家威先生的化身举着一个简陋的标语牌,上面写着“结婚是每个人的权利!同性恋不是病!” 这朴素而利落的笔迹,并没有如今铺天盖地的彩虹旗那般华丽,但其中之珍贵,难以用语言形容。

在这一情节中,他遭到了执法人员的暴力对待,阿汉和Birdy下意识去帮助他,却并没有察觉到他们是“共同体”。

这就是那个“牢笼未曾显现”的残酷年代,如今的人们可以坚韧地对抗并打破束缚,但阿汉和Birdy则是看不见笼子的笼中之鸟。

另一贯穿于全片的线索是一首蔡兰钦的《这个世界》,他们总是反复唱着:

在这个世界,一点欢乐,有一点悲伤,谁也无法逃开。我们的世界,并不像你说的真有那么坏,你又何必感慨。用你的关怀和所有的爱,为这个世界,添一些美丽色彩。

这首歌算是对年轻灵魂的鼓舞。旅行中的他们还在探索对爱情的理解,在碰触那面铜墙铁壁之前肆意想象,似乎只有在这首歌的保护下,他们的爱情才能安然绽放。

值得一提的是,蔡兰钦于1987年去世,享年22岁。这意味着他们的爱情在最开始就已经萦绕着死亡气息。但是初恋总是伴随着对死亡的想象,所以才会热烈极致,对他们而言,无论如何都要在精神上自杀一次。

随后,他们的确以某种方式杀死了自己的青春和热情。

Birdy发现自己喜欢阿汉之后便不再那么勇敢了。此时正巧学校开始招收女学生,他便交了一个女朋友证明自己是直男,他利用阿汉做了许多事,刻意去伤害阿汉的情感。

在这种校园氛围下,爱情本来就是禁忌,而同性之间的爱情则是禁忌中的禁忌,所有的教条都在绞尽脑汁去证明阿汉的爱不是爱,只有异性恋的爱是爱,就像教父所说的,你们是“在乎”但不是“爱”。 此前神父也曾告诉过年轻学生“要活在当下,享受恋情”,可惜这句话的主语并不包括阿汉也不包括Birdy。

有趣的是,影片对Birdy的女朋友和未来伴侣也有提及,男同志之间那个虚置的“女朋友”,是同性恋情感不可被诉说的证明。 在剧情中,通过交女朋友来否认自己的同性恋身份,通过“抢女朋友”而包揽过错……这种“不可诉说”将在他们未来的人生引爆更多的悲剧。

男同和同妻的家庭也是如此。看起来男性无需去迫害一个无辜的异性恋女性,但是社会压力会逼迫他们必须按照“正确答案”填补空缺,最终的受害者既是女性也是男性,而他们本不该因为任何错误的人牺牲自己。 落后的体制就是会让人们互相怨恨,做彼此的替罪羊,然后无穷无尽地赎罪,对人性的抹杀莫过于此。

而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处是,当Birdy和阿汉在浴室里第一次面对了自己的激情和欲望,随后跌入了长久的悲伤。

他们本不该有这种悲伤。

阿汉这个人物大概有80%是基于导演柳广辉自己的经历。最初,他的目的不是拍一部同性恋电影,而是拍一部回忆初恋的影片。只不过,他的初恋恰好是一个男孩喜欢另一个男孩的故事。

值得肯定的是,导演并没有把影片拍成关于“出柜”的滥俗故事,因为对于LGBTQ群体的真实人生来说,出柜是个“伪结局”,尽管它可以作为一种勇气的证明,但永远不会是故事的终结。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非常适合被看作台湾LGBTQ平权史的里程碑之作,因为这是一部深深植根于历史的电影。影片不仅揭露了几十年来台湾“被宣扬的开放”下的伪善,也展现了同性恋群体所遭受的全方位压抑,与此同时还回溯了台湾的LGBTQ群体已经走了多远,走得多不容易。

导演曾说他特别希望《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能传到马来西亚和新加坡,那里的法律仍将同性恋与罪名等同。而这两个地方之所以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它们是电影主题曲的词曲作者许媛婷、佳旺和陈文华的故乡。

其实直到现在,大多数70年代生人的台湾男同性恋仍会选择一种非常低调的生活,他们暴露性取向的压力和风险都要大于年轻人。所有迟来的庆祝和平权成功后的欢腾对他们来说都有些“为时已晚”,因为他们已经被那个时代伤害,任何喜讯都只能有限地消除他们的心防。

有人疑惑,难道同性恋之间这种轰轰烈烈的情感才算爱情吗?其实他们忽视了一个事实:这部影片的情感之所以如此强烈,正是因为这些情感曾被压制在深海之下,你所看到的一切是他们的情感特写,但当镜头逐渐后退,阿汉和Birdy的故事便会被那个时代遮掩抹杀到所剩无几。

这不是一场比较同性恋和异性恋谁的爱情更加轰轰烈烈的游戏,这是对伤疤的回忆,本该发生在青春年华的爱情直到中年之后才有了续篇,而错失的岁月正是时代刻在他们身上最痛的伤疤。

在片尾处,阿汉在酒吧看到Birdy的身影,内心挣扎着不敢前去相认,随后却又在酒吧等待数日,直到Birdy奇迹般地出现。

他们不够幸运,也不能轻而易举地从中恢复,但他们的故事肯定了平权的意义,那就是不要再让这种创伤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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