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之患,久矣
1 遗憾的野猪之猎
父亲发来了田里一地狼藉的照片。玉米杆子正是半青黄的时候,被踩踏倒伏了一地。
刚成熟的玉米是最鲜嫩可口的,可哪里还见玉米棒子的踪影。
好几亩地无一幸免,父亲一季的心血付之东流。
为祸的不是狼,是野猪。
童年时玩过一猪二熊三虎的游戏,说猪排在第一,是最厉害的,老虎都敌不过它,当时深不以为然。
我们见到的猪,是在猪圈里酣睡,在泥坑里打滚,最是懒散无能的家伙了。然而,又过了几年,我们就领略到了猪的厉害。
野猪不知不觉在村子的后山多了起来。想想那大概是在禁枪以后吧。
以前猎枪在农村不多,但也不少见,我家就有一支。
当过兵的父亲,自然是操持猎枪的好手,他的枪法不错。那被摩挲地光亮的枪托,黑黝黝的枪口,看起来透着威风,父亲还曾让我看过子弹。
一柄敦实的猎枪,跟身材魁梧的山里人很配。然而猎枪很少用,在我看来,它更像是猎人身份的装饰。
偶尔,父亲会扛起猎枪,去后山寻找猎物。很多时候父亲提回来的是一只或几只兔子,够我们不时打打牙祭的。有时候会是野鸡獾子之类。
有一天,父亲说他要去山上打一只野猪。我听着兴奋极了,因为邻居大婶每每提到在山里碰上野猪路过,如何躲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我们都为她捏一把汗呢。此刻我觉得父亲就像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父亲出去打猎往往都是夜晚,打野猪也不例外。恳求父亲带上我不成,我只好一再央求父亲,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让我看看野猪的样子,他答应了。
小时候乡下的夜真黑啊,我激动地睡不着觉,试图让自己清醒着,一直等到父亲回来。我想象着父亲是如何细心辨别到野猪的踪迹,又如何警醒地匍匐在树丛中等到野猪出现,又如何闪电一般英勇跳出来,矫健的身影对准野猪“砰”的一枪。野猪不甘倒下,发狂地冲过来,父亲噌噌地爬上树,对准野猪再来一枪,野猪缓缓地倒下……
醒来的时候,已近是大天亮了,家里人都在忙碌着,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赶紧跳起来去找野猪,怪爸爸夜里回来没有叫醒我。妈妈慈爱地说,叫了我好几次了,我实在睡得太香了,就算了。我懊悔不已。
“那死掉的野猪呢?”父亲说夜里回来已经把野猪分了,他和同行的叔叔一人一半。
我漫无目的地找着,没有见到野猪的样子,连毛都没有见到。我大概是睡得太晚了。
我抱着没被黑夜销蚀的热情,一遍遍纠缠父亲,是怎样猎到野猪的。在我心里大概像一部影片那么长的故事,父亲却几句话就说完了。爸爸说他打了一枪,野猪倒在地上,同行的叔叔补了一枪,野猪就动弹不得了。
午饭的碗里,多了野猪肉,我并不太爱吃,还没有过年时杀的家猪好吃呢。
我一直期待着父亲下一次猎取野猪的时候,我坚决夜里不睡,等着看看野猪的样子。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过不多久,国家来了政策要收缴猎枪,父亲主动交了上去。
从那以后,也许又过了几年,野猪越来越多了,它们不只是出没在长满橡树的深山里。
一个暑假的黄昏,我在山坡上的地头放牛,眼睛一花,看到有一头棕黑的“牛”怎么矮矮的脚,从草丛奔过。后面跟着四头棕黄色的小崽子,我惊呼着指给在地里干活的父母,他们说:“那是野猪!”我不由后退几步。
2 难忘的夏夜露营
当野猪在村庄附近山坡出现的时候,它们已经泛滥了。
我所在的村子,人人世世代代务农为生,只要能种出来长出果实卖的,人们都种。初夏,人们割完油菜收麦子,麦子归仓后,就要打理玉米地和红薯地的杂草了。刚拔完花生,芝麻要抓紧割了。抢完芝麻,玉米棒子要掰了。到了深秋,又该种地和挖红薯了。
玉米似乎比其他庄稼好打理一点,虽然锄草的时候人像闷在罐子里,但至少玉米不会像油菜一样风一吹跑了,麦子芝麻太阳多晒一天种子就掉一地。
玉米经得起盘弄,杆子咔咔一砍,撂倒一排,就地晒干,是牛过冬的好饲料,是灶里绝佳的引火柴。玉米穗子刷刷掰下来,集中在地里晒干,用车拉回去贮存在顶棚(类似阁楼),冬天烤火的时候一边拉家常,一边把玉米粒哗啦啦褪下来。
村里很多人家都种“麦茬包谷”,一种好几亩,我家经常种十几亩。
我们都还在读书时,家里就指着几十亩旱田的收成,交三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因此,每一个麦穗都要捡起来归仓的,每一株玉米都要保卫的。
玉米的保卫战是收获前最后一场战斗。农人们打败了地里疯长的杂草,消灭了一波波冒出来啃噬芯子的害虫军团,也侥幸战胜了干旱和雨涝,只差让玉米棒子在襁褓里最后几天的落胎成熟。
最后一个多月,大概是暑假后期到国庆节前后的一段时间,人们为了防范野猪,不得不想方设法驱赶。野猪晚上出没为多,村里人从此除了忙白天的农事,多了一样“守夜”。
在玉米地的田头,家家户户支起了简易草棚,夜里听见野猪的动静就起来驱赶。我家自然也有,而且分几个地方,爸爸守一处,爷爷守一处,有时还各处巡逻。
少时好奇的我们,对守夜这事既害怕又兴奋,不再安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父亲拗不住我们的一再央求,只好答应我们也去“守”一晚。那是多难忘的一晚啊!
正值仲夏,吃过晚饭,暑热已褪去。我们夹着铺盖,打着手电筒,在秋虫叮咛中走向野外。远处群山黢黑的影子,显得格外神秘,那里有多少只野猪在伺机而动呢?
星星眨巴着眼睛,夜风吹来,山梁上很凉快。我们去的玉米地,在半山洼的一块平地,地势相对较高,能俯瞰到邻村的点点灯火。
父亲在窝棚里为我们铺了厚厚的干草,把“屋檐”向外多延展了一些,说是夜里露水重呢。安静的夜里,却不宁静。一会儿,我们听到远处传来“啪——啪——”的声响,回荡在山谷里余音不绝,父亲会心一笑,说这是谁谁家的鞭子声,真响亮啊!再过一会,我们隐约听到人们在办喜丧事时用的锣,敲的哐哐响,一阵喧哗。父亲说,这又是谁家的哪块地,也遭了野猪呢!偶尔,也会有嘹亮的一嗓子甩出来,“吆——喝——”,那真是响彻山谷。
我们问,那爷爷呢?怎么赶野猪。我们有点为爷爷担心,野猪来了他可怎么办呢?父亲说,爷爷在地头生火,野猪怕火。一听我们才放了心。
村里人家不多,用的招数,都相互清楚着呢,可谓十八般武艺尽数上场。我们心里想着,这么大的动静,野猪一定不敢来吧。
父亲点燃的烟头在暗夜里一明一暗,忽闪忽闪着。在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喧嚷声中,我们沉沉睡了去。在侵入皮骨的凉意中,我醒来了,下雨了吗?感觉周围湿漉漉中,像睡在草丛中一般。走出来一看,天是晴朗的,太阳还没冒出头,果然露水很重啊!
父亲已在地头巡查,我问野猪来过吗?父亲的心情稍稍低落,说来了,他指着离窝棚不远的一处让我们看。野猪撂倒了十来株玉米杆子,两三个见方的坑,好在损失不大。父亲说野猪狡猾着呢。
锣鼓喧天最热闹的那家村人,第二天玉米地还是遭了殃,野猪趁主人睡着时,肆意糟蹋,害得六七十岁的守夜人跺捶胸顿足,不过是打一会儿盹嘛!如何咬牙切齿,狂骂野猪也无济于事了。野猪听不见,白天这会儿估计躲在山里呼呼大睡吧。
我想象着,野猪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它们从哪条路来的呢?它们路过时是否能听到草棚里几个孩子的呼吸声?那时候,我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大概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了。可再抬头看星星,它们早已逃逸,似乎回避回答这个问题。
如今,离守夜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因为退耕还林,后山的树林更密了,村里的劳动力相继离村去城里谋生活,在家种田的人家也越来越少了。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保护了二十多年,这大概也是野猪疯狂扩张地盘的二十年吧。
既然这样,父亲和少数人家种的玉米,可谓是野猪最好的粮食了。
人们都说,野猪的蔓延是因为豺狼虎豹这些天敌锐减,在保护野猪的同时,似乎它的天敌并没有得到增长。也有人说,野猪在自然界是没有天敌的,其实,还是有的,那就是人。人不动它,它自然是所向披靡了。
野猪是庄稼人的敌人。我们保护了野猪,谁来保护庄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