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南方的雪
小寒或是大寒前后,母亲正用木柴生着炉子,热量还在柴火中间游荡,屋里还是很冷,我们都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感受着这种独特的干冷。突然,屋外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好似雨打芭蕉,也好似竹筒里倒豆子,耳尖的小弟弟便已听见了,他立刻拉来了木门,只是拉开小小的一条缝,一指宽的样子,生怕寒气会乘虚而入啊,便意外地发现了屋外的情景,是雪砂子从天而降了,这些丁点大晶莹剔透的天外来物预告着一场蛰伏了一冬的期待要来临了。
有人大声地呼告着“下雪啦!下雪啦!!”。
南方的雪开始下时,父亲迅速挑着水桶去了井边,他要趁着路上的积雪还不太厚时去挑几担水把水缸灌满,不多久,从家门口到老井那一段土路上,留下了一行深浅不一的男人特有的足迹。
南方的雪下到最大时,白色主宰了这里的一切,空气明显没那么冷了,寒冷像开始撤退的残兵败将一样,顷刻间便丧失了战斗力,母亲生的炉火已经旺起来了,我开始在炉火边写着寒假作业,居然在作业本上看到了“鹅毛大雪”这个词,我显得无比兴奋,像是发现了宝藏的探险者一样。我觉得该出门了,吆喝着,叫唤着,呼朋唤友的姿态,其实,那时我并没有所谓的朋友。
我从柴房黝黑的角落里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找了一根棍子,一根看起来无比结实和坚强的棍子,还带着二弟和三弟,迎着这些飘飘悠悠的“鹅毛”出门了,我们要去哪里呢?谁也不知道,但屋外那个白色的童话一般的世界在召唤我们,我们再也无心呆在鲜红的炉火旁,躺在父母温暖的臂膀间了。
像初出江湖的武林后生,我们豪气万丈地向四面八方进发,我们奔向了去田野,田野已经不再是田野了,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放眼望去,早已看不清河流和河边的鸭棚,看不清泥土和泥土上的枯草,看不清牛羊和牛羊的粪便,看不清庄稼和庄稼残留的根须···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硕大的白被单一样横陈在我们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是多余的,也没有什么是缺失的;没有什么是光明的,也没有什么是黑暗的;没有什么是肮脏的,也没有什么是纯净的。弟弟们激动地躺倒在上面,又爬起来,再躺倒,再爬起来,他们想拥抱这个冬天的高贵使者,还想用一种热情的姿势迎接来年春天······
我们还踏进了屋后神秘的山林,这完全不是那片熟悉的山林了,树木不见踪影,草丛不见踪影,飞鸟不见踪影,连鸟窝也不见踪影,所有熟悉的角色像在一念之间就销声匿迹,只能看见一片遮掩万物的白色。置身于这种浑然天成的白色中,我们都有点恐怖了,不敢再探足向前,弟弟们紧盯着我手中的木棍,我突然就有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循着雪地上那行小小的足迹,向白色最深处艰难地前进,我奋力用手中的武器扫向身边一个个白色怪兽,唰唰作响,意外地惊扰了躲藏在山茶树下的野鸡,还有一只灰色的兔子,它们陷在白雪中瑟瑟发抖地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们。我有点心动了,“放了它们吧”,弟弟们都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放过了这些受难者,我们像得胜的勇士一样踩着自己的足迹自豪地往回走,要重新回到出发的地方···
南方的雪是冬天的执念,也是我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