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如风流

最近懒，偶然读书。但是手机看得太多，心里觉得惭愧。

又觉得自己俗，时常想着与钱有关的事。记得在英国作家沃尔夫那本有名的小书：《一间自己的屋子》里，作者说，女人如果能不时常为账户上的余额担心，再有一间自己独立的屋子，才能算得上不为生活发愁。也只有这样，才能有心灵自由的可能。

我总结得可能不太对，但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写到这里又想起来，当年在某出版社工作的时候，因为学历高（其实很无聊），有搞行政的女生过来跟我借这本书。过了几天回复我说：看不懂。当时那神情还是有几分惭色的。同样一个人，在若干年后，笑话我说，连一个优秀都评不上。呵呵，想来只剩下可笑了。借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基本上是跨物种对话了。

我很喜欢“跨物种”这个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之大，有时候比不同物种间的差别都更大。近读《儒林外史》，读了二遍，每次读到那些市井之徒互相算计，都觉得可笑。饶是那样算计，还不是一样雨打风吹去？但是读到那些有趣有风骨的人，忍不住拍案。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杜少卿的世家子弟，有古风，最看不得别人找自己求助，随便什么人编个可怜的故事，他都会慷慨地周济。自己没钱，卖地卖房也要凑齐了钱送去。懂诗，爱自己的妻子（那就是懂爱），携着妻子的手游玩，兴尽大笑如神仙般。最后家财散尽，有时需要典当才能度日，仍不改慷慨之风。这样的人物，哪怕生活在几百年前，看了也让人神往，忍不住说一声“人间值得”。

有趣可爱的人，好像总是一拨一拨地出来的。仿佛天地间有一种看不见的气运，积累多少年之后才能生出一批这样的人来。当然，一个很有趣的人，倘若独自生活在无趣的时代，没有知音，无人能识，大概率会洁身自好，不与人同流合污，自然也就藉藉无名了。有趣有见识的人，既是时代的产物，也是好时代的证明。

亚神高大英俊，高雅机智。他大概率出生富贵之家，所以有一种视金钱如粪土（怎么花钱能够看得出来一个人的家世），同时又不为赚钱而感到惭愧的自信气质。他是如此迷人，有一次他乘坐的船沉没了，他上岸后直接到健身房里去发表演讲，直接折服了许多人，他们纷纷拿出钱物来供养他。

他是个既能安贫也能乐富的人。没钱的时候他讲课收费，不怕人非议。他的坦然和机智常常让人拍案叫绝。

这里奉上两段：

有人问他：为什么哲学家常常到有钱人家里去串门，而不是有钱人到哲学家家里去？

他说：“因为哲学家明白自己要什么，而有钱人不知道。”

为了赚钱他曾为暴君狄奥尼西一世服务，暴君把口水吐到亚神的脸上，亚神耐心地微笑着说：“渔夫抓一条小鱼时要忍受的水，也比这个要多。”

……

这样迷人的哲学家，湮没在哲学史里实在是太可惜了。有时候我想，正是哲学史上那些不可爱的家伙，让人们远离了哲学。比方说，犬儒学派的……抱歉，我并不是说他们的思想不重要。如果哲学史上像亚神这样的人不仅是当时的偶像，也是累世的偶像，大家都可以活得不这么俗。

不过也不好说，我们中国有苏东坡，始终是大家的偶像，可是我们还不是一样俗？

一个人的金钱观，其实是整个人生态度的缩影。在一个无趣的时代，大家如果只剩下爱金钱这一个世界观，虽然整齐划一，容易管理，但其实真是少了很多意思。

……

风流总是被雨打风吹去，这总是引人唏嘘感慨。不风流也会被雨打风吹去，所以，不如风流。

蓝袜子，2021.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