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王萍：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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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萍
王萍，童年在天津红光学校度过，初中在七一学校（石家庄），高中在济南三中。北京语言大学英语专业毕业，后投笔从戎，在空军技术侦听情报部队，军营18年。转业后在外贸公司供职。退休后曾在大学任教，教授英语听力。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北京 王萍
曾经看到白岩松作为嘉宾出席《朗读者》的栏目，在节目中他讲述了自己对故乡的深厚感情。他说：“故乡，就是年少的时候,你天天想离开，岁数大了，天天想回去的地方。” 节目中他与内蒙老乡一起说家乡话，一起唱家乡歌，精神振奋，热血沸腾。看完那段视频，听着他念完自己创作的题目为《长大回家》的诗，我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乡，都有他对故乡的深刻理解和浓厚情感。我羡慕白岩松，羡慕一切有故乡的人。可是我没有。有人说，只要是人，出生的地方就是他的故乡，何来没有故乡啊！是啊，一个人即使走得再远，起码也应该知道当初在哪儿出生的吧。
我出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听妈妈讲，那是山西的一个无名小山村。为了躲避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我出生18天就跟随当八路军的父母离开山西来到河北地界。妈妈把我捆在前胸，黑夜骑马走山路，随部队转移，还因马失前蹄，把我甩到杂草丛生的山坡上，九死一生。就这样，我离开了我的出生地。后来战争局势严峻，妈妈不得不把我辗转寄存在好几个老乡家。
后来我被送到天津一个叫“红光”的部队寄宿学校，很多志愿军的孩子都在那里，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那时爸爸妈妈已经去了朝鲜战场。再后来，我去石家庄七一学校，班里有很多烈士子女，他们的父母都葬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接着，我又去济南上高中，住校。小小年纪就开始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我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某个小角落，不想被人打扰，习惯了默默地承受一切。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眼泪一个人依然向前奔跑。爸爸妈妈从朝鲜战场回国后，我算有了家，但是每次学校放假后，我都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下了火车不敢乱跑，在出站口等爸爸接我，这个叫做家的地方与我之前去过的十个、二十个的地方一样陌生。
在出站口，我看惯了熙熙攘攘背着大包小的人群，小小的年纪就开始琢磨：这个世界每个角落的风景都大同小异，这么多人究竟都在找什么呢？是什么让人们脚步匆匆，停住的脚步抵挡不住远方的诱惑，四处漂泊，生活在别处反而成了常态呢？为什么人们总是在路上，总想找到点儿什么新鲜的不一样的东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说，一个人的乡音决定了他的故乡在哪里，说得不错。可我还在襁褓，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离开了出生地，我说的话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话，没人听出我是哪里人。别人在沮丧和痛苦的时候，心底还有一个故乡，可以寄放无处排遣的哀愁，而我没有。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我失去了扎根的意识，没有了故乡的概念。填各种表格，“籍贯” 一栏是爸爸的原籍，但我既不是那里生也不是那里长，而爸爸十几岁离开原籍，转战南北，再也没有回去过。籍贯其实就是一个符号，仅仅是为了不让它空格。
经常有人好奇地问我：“你是哪里人啊？”我就苦笑，嚅嗫着：“哦，你是说故乡啊，呵呵，其实吧，我自己也不清楚，算个江湖人吧。”听的人往往大笑，甚至笑得蹲到地上，似乎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我曾经很委屈，很自卑，我竟然是个没有故乡的人！后来就习惯了，甚至想：这些人真是少见多怪，他们一点儿都不懂。懂我的人，不必解释。不懂我的人，又何必解释呢！不过总有一条线牵着我，这条线就在妈妈手中。有时候我说，童年很大一部分记忆是和妈妈的告别，准确地说，我是有家而没有故乡的人。后来父母相继去世，我就像一支断了线的被放逐的风筝，在天空恣意摇摆绽放了。我的大学是在北京上的，英语专业，大学毕业后就当兵了。侦听部队，又像父辈一样转战南北了。
每当听到三毛的《橄榄树》，我都会有一种悸动的感觉：“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那歌词、那旋律每每令我泪流满面，世界上的每一簇小草，每一株野花，每一只小鸟，都无不彰显了生命的厚重。到了现在，我离什么都很遥远，无论是故乡，还是远方。
是的，我已经习惯了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太多的时间里，我都是一个人支撑着自己。走过了，经历过了，便不再觉得苦，曾经那些觉得无法迈过去的坎，在事隔多年后却能够云淡风轻地提起，再回想起来，便不觉得那么艰难了。低头走路，四海为家。人的双脚原本就是用来走路的，既然地上有路，又可以走，为什么不走呢？没有故乡的人虽然值得同情，但也有优越的地方，比如接受新鲜事物少了一层地缘隔阂感，没有了故乡的羁绊，对事物的评判和理解更加客观、理性。环境养成了我独特的性格，安静内敛、性情稳定、谨慎仔细，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喜欢一个人承受外面的压力，喜欢自己解决一切问题。我相信，内向的人自有人格魅力，也自带光芒。
是的，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这一切都源于父母在部队，他们为了祖国的成立和持续的安全，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危险的动荡和频繁的变迁，以至于全然顾不上自己的孩子。时光安逸，岁月美好，是每一个人的向往，谁不想活得惬意，过得舒坦？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幸福？谁不想在有生之年静享岁月的美好和安然？曾经流传过这样一句话：“现实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背后默默地为你负重前行。”这句话用来形容解放军最好不过，军人在背后默默地奉献这一切，百姓才能享受安静美好的岁月。
直到有一天，通过一个外国人的询问，我才恍然大悟我的故乡在哪里。那年我去德国法兰克福参加国际书展。一个德国人问我：“你是日本人吗？”我回答：“不是，我是中国人。”他接着问：“是香港人还是台湾人啊？”我回答：“都不是，我来自北京。”他呵呵笑着说：“是北京人啊！欢迎你来德国！”
原来，在这个地球上我还是有故乡的——北京啊！对我来说，故乡已经不是某个具体的地点了，故乡变成了一种整体征象，温暖、慰藉，用来抚平现实的忧伤。我在军队20年，有一群天南海北的部队战友，曾经一起坚守，一起过年，一个战壕里摸爬滚打，一个锅里搅马勺子，无所谓从哪里来，也无所谓到哪里去，心中有众多牵挂的战友，何处不是故乡啊？
“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没有故乡的人寻找天堂。”这句流传甚广的话，本身就蕴含一种坚实的笃定。我感激经历过的苦难，没有它，我的世界就不会精彩。人的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那个小盒子是所有人的归宿。所以，大智若愚，低调做人吧，即使单枪匹马，也要勇敢无畏，倘若还不到人生终点，就为好好活着找个理由，微笑着一直向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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