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 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

香尘

经过一户人家，门前搭了个好大的葡萄架。不过，在深秋，葡萄架的光景已是萧条，叶子稀疏黄落，剩余几串漏网的小葡萄串，干瘪瘪挂着。倒是吸引来一只麻雀啄食，一啄一荡，犹如嬉戏。

儿时，我家也有个葡萄架。原本，姆妈是想把院里的泥地都浇成水门汀，方便晾晒稻谷小麦之类的农作物。外公觉得过于粗简，便提议在灶屋旁边的水门汀上留出四个圆圈来，用木桩竹竿搭了座长方形的葡萄架，葡萄种进圆圈内的泥土里，四只角，一角一棵。来年，葡萄抽枝张叶，攀爬而上，藤叶汇聚于顶。

一架子繁盛绿荫下，一把躺椅，几把竹椅，加上一张小方桌，构成了日常休息的好地方。

我最喜欢夏天纳凉的时候。葡萄架下，点燃一盘蚊香。我和阿哥抬出竹榻，两人坐其上玩耍，姆妈则坐一边为我们摇摇蒲扇。外公呢最会讲故事，各路神仙鬼怪，纷纷从聊斋中从繁星中走出来，走进月光里，走进记忆里。阿爸则喜欢那把老躺椅，打着扇子，闭目养神。而纳凉的背景音乐多是收音机里播放的苏白评弹，曲调绵软，幽幽生凉，从耳朵里一直落到心田里，至今萦绕。

其实，那会，我更爱躺在竹榻上，仰头看一串串初长成的翠绿葡萄。一串，两串，三串......心里一边数着数，一边却想着姆妈到底啥时候才去提正在井水里湃凉的西瓜，还有封口盐水瓶里用橘子原露冲泡的橘子水。为了这两样，即便有小伙伴喊我去捉萤火虫，我都毫不犹豫拒绝了。

等葡萄半青半熟的时候，便开始落入馋嘴孩子的嘴里。孩子自然是村里的小伙伴，暑假里，喜欢汇聚在葡萄架下，打牌下棋。打牌多是玩拱猪，谁吃到猪就要脸上贴纸条，纸条上写个猪字。我刚开始不会玩，居然连吃二十几把猪，搞得纸条在脸上无处可贴，成了一时笑柄。下棋多是玩四国大战，就是两副陆战棋拼起来玩，起先输赢没啥惩罚，后来不知谁提出，输方得吃一颗赢方特意挑选的青葡萄，哎吆，那酸涩的滋味真是太倒牙了。当然，赢的也有奖励，就是挑选一粒自己觉得能吃的葡萄。所以，没多久，那一串串垂挂下来的葡萄被弄得零零落落，样子很难看，姆妈看见了就发火，到葡萄熟了，拿啥分邻里？

那时候，或许大家都不富裕，左邻右舍同村亲朋间，经常谁家有好吃的，都会相互送一点。比如包馄饨啊做汤团啊，必然一家一碗。水果也是，种了熟了就分一分，我家的葡萄，娜玲阿婆家的生梨，陆公公家的枣，老泉妈妈家的柿子等等。我最爱干送东西的活，走进一户户人家，爷叔伯伯阿姨婶婶阿哥阿姐，热情的招呼里，都是乡里乡亲的烟火气，可暖了。

说起来，我也确实是个跟葡萄有缘的人。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镇里举行文艺汇演，要求每个小学出两个节目。那会有一首儿歌很流行叫《蜗牛和黄鹂鸟》：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我演道具葡萄树，左边领唱的蜗牛，右边领唱的黄鹂鸟，后面是一堆人合唱。为了像棵葡萄树，我还特地摘了家里的葡萄叶编了一个花环和一个腰带，再配上学校发的一身绿衣服，整个人简直阿嫩阿嫩绿得发光，幸亏我不是男生。

后来，我读四年级的时候，外公是在春末去世的，那一方葡萄架也在那年夏天的一个雷雨夜里倒了。姆妈嫌麻烦，无心再重新搭架子，索性就砍了葡萄，拆了旧葡萄架，那一方水泥地上一会就空落落了，就像外公不在后，我内心的空落落。最后，我在水泥地上拣了一粒刚结出不久的青小葡萄，太酸涩了，如人世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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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