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雪
本文作者：白桂林
广益隆镇西侧小山村雪景
阴山山脉大青山段北麓向蒙古高原过渡地带通称“后山”，察右中旗属于后山中心地带，向西武川县、四子王旗，向东后旗、商都县、化德县均属后山。后山冬季严寒，冰天雪地，狂风肆虐。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每隔三五天侵入一次，冷空气穿过蒙古高原直扑广袤的后山滩川丘陵，风卷着雪（俗称白毛风）横扫田野荒山，乡村道路。这就是后山冬季气候的主旋律。
后山人主体是山西陕北移民的汉族，近一百多年来他们开垦种植了这片土地，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产生活，在大雪冰封的日子渡过年复一年的寒冬，很少有心情欣赏雪景，更多的是怕和愁。因为雪覆盖了草场无法放牲畜，阻碍交通并加重了寒冷，过去穷人最怕过严寒的冬季，因为取暖没有好设备和好燃料。村民取暖就靠一盘土炕，也没有火炉子，又缺大炭。到了七十年代，开始有部分人家有了铁炉子，但也只在最冷季节用，烧的是牛粪和臭炭。由于气温低，家家屋里后墙角有水汽凝结的雪花，整个后墙多是湿的。做饭时蒸气笼罩全屋的空间，像雾一样濛濛看不清周围。做熟饭需要端起锅用灶堂的余火逼消蒸气才能看清，同时也可取暖烤烤后墙。
后山的雪有其特殊的表现形式，其中的暴风雪沒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知道它的可怕。据我小时候的经历体验，后山的雪大体有三种表现类型，一种是初冬的雪，往往是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漫天舞，雪花呈多种六角形，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雪，这种雪松粘可塑性好，宜滚雪球堆雪人，这类不刮风的雪出现的次数较少。对于后山来说，多数是第二种类型，下雪后是强劲的西北风将雪吹得漫天飞奔，遇到树林、村庄、山洼、背风处便堆积成雪楞、雪梁及雪丘。一般风雪是紧相随的，风吹雪滚就是白毛旋风。风后雪景虽美，也无人欣赏。第三种类型就是深冬数九的雪，此时的雪老乡形容硬如铁，由于气温低雪呈粉末状，密度大，加上狂燥凶猛的西北风，刮得昏天黑地，迎风无法走路，农牧民最怕这类风雪，它的危害性，破坏性最大。
后山冬季风雪气象的主体是白毛风（也称白毛旋风和白毛糊糊），白毛风也有强弱级别，当风力不超过五级时且是雪后起风，风吹雪基本是贴地皮走的（就地出溜），这种风雪危害小点，可以出行。当风力大于五级，风与下雪同时进行的，这种天气能见度低，天地连成一体，积雪阻路的速度很快，外出极易迷路。当风力大于七级就是暴风雪了（当地人们称黑紫白毛风），此时风卷雪沙咆哮而至，天昏地暗，空中飞舞着雪与沙尘的混合物，用飞沙走石，遮天蔽日也不夸张。这种恶劣天气出现机率较少，只要出现屋里白天就需点灯，灾害性很大。
2010年1月2日，后大滩刮了一天一夜猛烈的暴风雪，我大队上毛吾素村的一辆小面包车送村里的小孩去科布尔镇读书，走到村口有一位妇女忘记给小孩多带衣服，返回家里取衣服，由于能见度不足几步，不知不觉就迷了路，再也没有返回。暴风雪停后的第二天一个羊倌在距毛吾素村十公里的一处洼地发现了尸体，当时手里还紧握手机不松手。该妇女迷路后顺风向东奔去，与家里人用手机联系说不清位置，只是说脚底到处是黄棘儿（一种野生柠条）圪蛋，寻找的人让她见村就进家，可她一直也没遇见村，虽一直通话也不知位置，只好顺风乱找。到了夜晚，镇里出动车辆也无法找到。当时手机无位置功能，没办法可怜该妇女四十出头，留下两个在中旗科镇读书的小孩，在慌张惊恐中冻死了。这次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后山中东部地区，商都境内的集通线局部路段积雪达五米厚，火车受阻无法通行，旅客遇险后，经有关部门组织救援队和当地老百姓共同战风雪使旅客脱险。这次暴风雪还冻死商都县两个放学回家迷路的学生。
后山数九时的风雪带着酷寒，吹到脸上刺骨如刀割一般，其穿透力强至无孔不入，我的一次体验感受了它的威力。那是1978年2月我们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正月初五由集宁出发自带行李坐单位大卡车来到察右中旗大滩公社，工作队队长是天津大学水利系毕业的大学生陈学坤同志，时任乌盟水电局水利科科长。我们在公社南部点红岱大队平安村与村民们过了元宵节后，除了留守在此的三位队员，我与陈科长就向公社北部的大营子村进发，出发时刮着小白毛风，风力不算大。由于该村距公社35华里，我们准备搭乘村里拉农资的胶轮大车。出发前公社书记杨富贵同志怕我们挨冻，每人借给一件白茬皮袄和一顶皮塔皮（里外毛）帽子。大车向正北过了花圪台村行到小西坡村后，风力加大。这一带海拔高度为1800米左右，我们的目的地大营子村海拔高度为1950米，一路上坡，风力逐步加大，形成暴风雪，能见度不足20米，胶轮大车几次受阻，行进艰难。车且走且停，我们与车倌挖雪推车多次，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村里。吃了派饭后，把我们安排在村代销点的屋里，夜里风不仅没有停，而且更猛烈了。第二天早晨风雪虽停了，但我们下不了炕，风从门缝吹进的雪与炕齐平，由于累居然晚上没发现。
在该村及附近万月沟村各呆一天后，于第三天我与陈科长又去大营子村东侧稍偏南的七号村调查，距离5公里多，要翻过海拔2000米的分水岭，然后顺风下坡4公里即到达。在七号村吃了午饭大风又刮了起来，返程正好顶风，虽没有下雪，但风卷起前几天下的雪和地面的沙土，形成黑紫白毛风。没走几步就顶得喘不上气，沙打在脸上发麻，我们只好背冲着风倒走，速度很慢走走停停，不时辨别方向，为了不迷向坚持正面顶风走，十里路走了3小时。陈科长感慨到，后山的风雪就是厉害呀。原乌兰察布市水利局副局长张国贵同志给我讲过一个惊险故事，张局长1968年水利大学毕业分配到化德县工作，在土城子下乡时遇到暴风雪，在一户农民家出院解手后迷了方向，遮天蔽日的风雪无法找到院子，只好顺风盲目走，走了几十里路突然碰在一堵土墙上，他顺势翻过墙是一家村民的院子因而得救，这家农民为他用雪搓了手脸，还好只是稍有冻伤，躲过一险。当天晚上县里通过广播喇叭在全县找他，那个年代村里家家有广播喇叭，通过喇叭可互通信息。
后山的雪对村民的生产生活影响很大，在与风雪斗争中后山人采取了力所能及的应对措施。凡是在后山出生成长的人们，都能体会到雪给人们带来的不便和危害，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冬季雪多，居住的土屋院内雪与屋相平，出行需要先走修筑很陡的雪台阶，最难的是挑水，从雪丘顶上一步步往下挪，水桶提到屋内几乎洒一半。连续刮白毛风时只好化雪水吃。冬雪也给人们带来一定乐趣和益处。一般冬季雪厚来年农田墒情就好。后山人在与风雪共处的日子里还产生了特殊的冰雪文化。
1969年冬天后山一场白毛风刮了三天两夜，雪在村中堆积起三四米高的雪楞雪丘，白天还得点灯，雪基本上覆盖了全村，部分农户只露房顶和烟囱，村里有几户人家门前雪薄，出门后为雪埋了房屋的人家掏雪洞救人，不然就捂死了。离我家不远的石来青老汉家埋得最深，人们先找见烟囱用绳系上石块把烟囱拉通，以便通气并向屋里喊话，我当时十五岁，与众人一起帮助照着门的方向斜着掏雪洞，石来青父子二人把门扇卸掉爬着出来。由于这一年大雪频繁，雪厚找不见山药窖，村里人一冬天吃不上土豆。面对频繁肆虐的风雪，人们想起了穿雪洞找储窑，部分人家之间也用雪洞串通了，在拐角处还放了用荞麦面蒸的素油灯以便照明，小孩们都很好奇，雪洞中玩捉迷藏，洞顶上滑雪玩。这一年有一名军管的南方籍解放军战士驻村，他哼着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曲子，看我们玩雪。第二年春，雪洞在保持了不到两个月后相继融掉了，紧跟着雪水把山药窖也浸塌了。这是我记忆最深的一场雪，之后再没见过那样厚的雪。见过地道的人多了，打雪地道用于暂时通行确实罕见。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经常有风雪天冻死羊羔的现象，冻死冻坏人的现象也偶有发生。那时后山的村民居住生存条件简陋，放粮食是土窖（地下掩埋式坑）或土圪蛋（用土坯垒的圆形粮仓），冬季几场白毛风把这些设施埋的难找到位置。我记得有一年，把放粮食的土圪蛋和放山药萝卜的土窖埋得严严实实，当时积雪厚度在四米左右，甚至住的土窑还没雪丘高，只要风一停有三天左右的好天气，全村人都在挖雪，好不容易找到土粮仓的顶子，快要挖到仓门时，天又变了，暴风雪一晚上把挖开的雪坑又填平了。天晴了风住了，人们又开始挖，过几天又填平了，最后人们想起了打雪洞。
雪给乡村小孩及青年们带来的乐趣不仅是穿雪洞，还有制雪人和滑雪锹。制雪人在腊八前几天，大人小孩齐上阵，选择较干净又密实的雪楞用铲裁成长柱形雪胚立起，一般分两截，上截修成头型和上身，下截粗大以支承上部，最高的雪人高达二米五，体形苗条。到了腊八那天，大人们必须在太阳还没有露出地平线时把红豆汤冻的碗托扣在雪人头顶。白天村里孩子们三五成群逐家欣赏雪人，雪人的身高大小胖瘦五官表情各不同，制作工艺精细不同。白毛风吹塑的雪丘雪圪楞有一定规律，还有固定线路，由风力和阻碍物共同作用形成东西向的雪圪楞。村西有一片树林，风雪经过树林吹力相对减弱，使雪正好堆积到村西口，雪厚度均超过土窑顶，像似一堵雪城墙，墙北侧坡度较缓，南侧坡度很陡，正好玩滑雪，孩子们把家里铁锹拿出来，坐在锹头上，锹把朝前双手握紧锹把，由雪丘顶部顺势滑下去，没有锹的小孩蹲着滑下去，开始下滑掌握不住重心，加之下滑速度快，孩子们连滚带翻滑下去，其乐无穷。
察右中旗后大滩是后山典型区域，大青山北麓的二道坝把后山又分为前大滩和后大滩，前大滩靠近辉腾梁。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暴风雪逐渐少了，村西侧的雪丘高度最厚时也就1米多，再没发生雪埋农舍的现象。时代变了，气象也变了，冬季雪也少了，暖冬时常出现，过去后山抵御严寒风雪的白茬皮衣和毡鞋毡帽及狐皮狗皮帽子也进了博物馆。在现代交通和通讯发达的环境中鲜少有因风雪迷路冻死人的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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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1955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广益隆镇偏关卜子行政村，乌兰察布市水利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