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灿丨 奶奶的纺车
奶奶娘家姓王,马庄人,宣统三年(1911)与爷爷拜过花堂,成了杨家四知堂的媳妇。奶奶心地良善,为人纯厚,处事谨慎,勤俭持家。她看上去身材柔弱,却心志坚强,从没有被困难吓倒过。每日里起早睡晚,织衣做饭,操持家务,把个农家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奶奶上孝公婆,外和邻里,敬事丈夫,疼爱孙子,念佛敬神,贤孝温柔,深得族人与街坊的赞誉。
大概我二岁时,母亲怀了弟弟,奶奶便把我抱到她屋里,照看我的吃喝拉撒睡,自此与奶奶相偎一床,一伴就是十年。奶奶疼我,百般呵护,生怕我冷了身子,饿了肚子。每当我玩累了,就会从她手中得到我要吃的东西,还总说是观音老母恩赐的。她床头有两个小罐罐,里面盛着表姑表婶舅爷们来看她时所带的食品,有糕点,有油馃,有白馍馍,那都是我爱吃的美食。本来是亲戚送来补养她老人家的,却大多溜进了我的肚皮,这也许就是童年贪嘴的特性吧。
奶奶屋角有架纺花车,看起来有些陈旧,是老奶奶传下来的。我家是纺织世家,自世祖母以来七八代,各家院中纺绩声不绝。家中日常开销,指得就是纺织卖布赚钱维持,有了积蓄,就拿出来置田产,就这样有了二三十亩地。邻里夸奖说:杨家那几十亩地都是女人们用手拧转出来的。
旧纺车一头是车子头,在一块长方木头上打一排楔子,中间卡一根锭子;一头用一对对窄木板扎成放射状的摇轮,架在两柱间,由一根木轴连接车头,套上蜡线,摇动着纺把就转了起来。奶奶开始纺线时,坐在蒲团上,怀下放一针线筐,里面盛好多用棉花搓成的细长花捻,在锭上接好线头,右手摇轮,左手捏着花捻,白丝丝的线就一抽一抽地缠在了锭子上。线越缠越多,线穗子也越来越大,最后纺成了一个陀螺形的白线穗儿。
奶奶心事缜密,纺出来的线也细实,织出的布自然就密实光洁。母亲也是纺织快手,织出的白布花布,到集上都是抢手货,供不应求。爷爷种田是行家,植棉是能手,虽种有八九亩棉花,也不够奶奶母亲用,一年还得买些棉花来纺。奶奶除了白天掏空纺,晚上要纺到半夜方才入睡。母亲白天下地,晚上加班纺线,两部纺花车隔着一道墙,暗中摆开阵势,“吱吱咛咛”如同在合奏一部交响曲。月儿弯弯,纺曲悠悠,飘出老院,飞入夜空,传播着农家勤劳恬然的生活格调。
一盏棉油铁灯下,我坐在奶奶身旁,边看她纺线线,边听她说曲儿,那是我听到的最美童谣:“月奶奶,黄巴巴,娘织布,奶纺花,一纺纺到腊月八。”“月奶奶,明晃晃,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得净,捶的光,打发哥哥上学堂。”“小老鼠,爬缸沿儿,手里拿着芭蕉扇儿。走一走,扇一扇,问问明儿是啥天。”歌谣和着纺车声,在我的耳边化作了童年优美的乐曲,一根根花捻,在奶奶手中神奇地化成了千万缕银丝,缠绕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幻化为丝丝缕缕的梦……
春暖花开,线穗子纺得足够多了,奶奶和母亲便开始合作织布。纺出的线,经过拐、浆、络、经、绞、卷等一道道工序,然后上机开织。月儿四十下来,一匹匹白生生的土布或花格布就裁了下来。裁下的布匹,除留下家用外,其余都卖给了布行,生活困难时,还用存留的布料到南山换回了救命粮。
连年饥荒,淘空了奶奶的身子骨,爷爷走后不到一年,奶奶也病倒了,过罢年不久就咽了气。我悲恸不已,趴在床沿,跪在灵前,号啕大哭,直哭得云惨雪凄,河泣风咽。奶奶走了,永远地走了,走得让我心酸酸,走得让我空落落。祖孙相处十载,情深如海,音容难泯。奶奶住的那间小屋,留给了我难以抹去的乡梦,她的那架纺车,也成了我永生的记忆。从此,我告别了奶奶的小屋,告别了美好的童年。第二年秋,我考入了伊川第六中学,新的学习生活开始了。(图片来自网络)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历:杨明灿,网名嵩阳散人,洛阳人。现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诗词研究会理事,洛阳诗词学会副会长,河南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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