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为伏羲、舜帝发迹故乡八证

 王献唐

按：王献唐先生系已故著名的考古学家。《炎黄氏族文化考》是其研究我国古代历史的一部有代表性的力作。1932年，山东邹县出土邹国彝器，王先生从邹器铭文考证三邹氏族，认为邹族即炎族后裔被黄族征服后流徙东方的一支，亦即所谓东夷。遂撰《炎黄氏族文化考》一书。该书从考古学、古音韵学、古地理学、古民俗学诸方面，对伏羲、舜乃今之泗水人，作个八方面的考证。附录如下：

既知羲、农同族，各为部落，相代为皇，则羲之与农，其族居所住，风土习俗亦有以异乎？曰：有。当时皆为渔猎民族，迁徙无定，就故书所载，考伏羲族居则沿黄河流域自东徂西者也。古皇有巢栖于石楼，《遁甲开山记》：“山在琅耶，昔有巢氏治此山南。（《路史》注亦引山西石楼县，谓是其地。）中皇氏居皇人山西，山在河阴县，（《路史》注。）今河南孟津县东境也。朱襄氏所居，刘昭云：“陈留、株邑，朱襄氏之地也。”（陈留及株林均详前。）就上数说，知伏羲之前，其族居所在为今山东河南一带，居震旦之东方，其迁徙地区最明显可稽者，莫如伏羲、女娲。《诗含神雾》：“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宓牺。”雷泽在山东、濮县东南，接菏泽县界。《史记·五帝本纪》：“舜耕历山，渔雷泽。”《集解》：“郑玄曰：‘雷夏，兖州泽，今属济阴。’《汉书·地理志》：“济阴郡成阳，雷泽在西北。”《水经注》：“雷泽在城阳故城西北，昔华胥履大迹处也。其陂东西二十余里，南北十五里，即舜所渔也。”各书所纪雷泽，大抵相同。其言济阴郡成阳（在濮县东南。）兖州泽皆指濮县东南之地而言，濮州地在鲁西，鲁西一带，在山东各处最称洼下，历代类为水区。（丁文汇等所编之《地文图》，谓距海面仅高二十公尺。）皇古多水，此处即有陆地，亦只可供一部水国之人居处。技术或渔业未发明以前，原始民族多就高原居处，为世界各民族通例。濮县一带既有伏羲遗迹，必为伏羲或其族人经历之处，与前所述成纪诸地相同。而此伏羲之东方民族，原始必不发源于洼下之濮县，而必别为高耸之地避水灾者。以前泰皇一名，及各种习俗，（详后）并奉祀伏羲诸国之地证之，必为泰山一带，其地固在山东为最高区域也。以泰山为宗，求伏羲一族之分布发展，东西南北四方率皆出是，若罔之在纲，其详均见后方。兹但言伏羲，自有人类至于伏羲，已不知历若干年祀。其所在之地，历世迁徙，不必定在泰山附近。以前所纪有巢居于石楼山证之，固已早由泰山散布四方。其散布之区，最初亦必为丘陵高耸之乡，属泰山区域，迨后愈迁愈远，始至濮县一带之洼下区域。此而既明，则以泰山区域求伏羲所在，与当时人民散处情势，大致相合。其言濮县者，则后曰徙居之地，非原始发迹之所，亦可断言矣。泰山之南，为泗水、曲阜、邹、滕、费、峄各处；东为莱芜、博山各处；北则历城；西则肥城，凡其所在，一一皆有羲族之迹。（说证分详前后。）且多山陵，地势高耸，与民族之散布亦最相宜。以大势言之，皆泰山区域也。从而探求伏羲发源祖地，证以现存地名、山泽名，殆即今之泗水一带，泗水固泰区南部也。试分疏于下：

泗水县治东七十里，有伏山，字亦作服、作负、作陪、作浮、作包，亦名浮邱，俗曰关山。北连艾山，至此入雷泽，湖起为历山。（据泗水王子襄《泗志钩沉》）其言伏山者，伏即伏羲之伏，伏族居此，因以名地，更以名山。伏族之裔，后起为皇，因名伏皇，转为伏羲，（说证详前）固一系相承。字作服、负、陪、包者，犹伏羲之伏之亦作庖、作包、作虙、作宓，（说详上。）皆音转通用。伏、服、负、陪、虙、宓同音，浮与庖、包亦同音，古皆读重唇，其族初本名风，（说证详后）与伏、浮同纽，由风转之部，为伏、为服、为负、为陪；转幽部为浮、为包，皆一事也。其转之部时，字又作虙、作宓；转幽部时，作庖，亦一事也。以伏山之多名，证伏羲之多名，音既相通，字或相合，是伏山一名与伏羲之名，固同出一源也。其言浮邱者，邱为邱岭，浮邱亦犹浮山。其言关山者，金未邑人郝定起事，设东城关于此也。其言艾山者，艾古隶祭，读而改切，若赖之上声，与莱音转。其音雷泽者，历山者，雷历与莱音通。若艾、若雷、若历、皆莱也。泗与莱芜相近，中间有石莱诸地，凡其一带亦莱之一支散布区壤。风、莱二支，先后羼处，以羼处之故而有合名，合名之族迁徙他地，仍以风、莱为名，故有蓬莱各处。其单以风名，或单以莱名，亦必壤地相接，散于后章所考证者，不下数十百处。其发迹所在，即此泰山区域也。（说证均详后方）此而既明，则泗水一带为莱族所居。所居有山，因名莱山，转音作艾山；又有一山，亦名莱山，转音作历山。今读莱音已与艾音相通，可知其变转之条理矣。所居有泽，因名莱泽，音转作雷泽，雷泽亦名雷夏，（《书·禹贡》：“雷夏既泽。”《伪孔传》：雷夏，泽名”。《周礼》注：“雷夏在成阳。”按此为族迁名随之例，与濮县名同，详后。）夏音古读如湖，雷夏即雷湖，湖亦泽也。王氏《泗志钩沉》谓雷泽湖心突起攒石，立秋后水泄石窦，其声如雷，三曰即涸大半，似以雷泽之雷，义起于此。不知水落成声，容或有之，断不能隆隆如雷，既无雷声，安作雷名？殆以旧有此称，演为是说。濮县亦有雷泽，山西永济县、雷首山下亦有雷泽，果如其义，何以解濮县、永济二处，岂彼之二泽，亦皆秋涸作雷声耶？风、莱之族，布衍濮县，故有濮地，又有雷泽；移至山西，（分布情形详后章）因有雷首，又有雷泽。族迁名随，故各处地名相同。以他处之雷泽，证泗水之雷泽，知其不以雷声为义矣。泗水之雷泽，亦名服泽，（亦见《泗志钩沉》）服即伏山之伏，伏族所居，故有伏山，又有伏泽。伏服同音，故伏山亦作服山，伏泽亦作服泽。莱之一支与伏羲居，凡以服为名者，亦可以莱为名，更可以二族合名，故服泽亦名雷泽。山西永济县之雷首山，《通典》所载，凡有八名：一曰历山，一曰薄山。其言历山者，历即莱也，亦犹雷也。历山又曰历儿，儿夷音通，犹言莱夷，以为莱夷所居也。（《山海经·中山经》：“薄山之首，又东二十里，曰历儿之山。”毕注：“即历山，《经》云历儿者，语之缓。”非也。）历、雷与莱一事，故永济有历山有雷泽，泗水亦有历山、雷泽。族同则名同，可知历、雷诸名皆以族起矣。其言薄山者，字亦作蒲，蒲薄通用，亦即伏也。统由风转，风之转薄、转蒲，犹其转濮，同一音理。（薄蒲诸音之地，均详后章。）山名雷首，又名薄山，犹泗水之雷泽，亦作服泽也。相隔千余里，地名、山名、泽名，及一山二名，一泽异称，安能一一雷同如是？非以族迁名随之例，不能释解。而伏山、雷泽之以族起名，益无疑义矣。雷泽在泗水治东六十里，北有伏山。伏山之名既与羲皇相合，雷泽又为相传华胥履迹之处，地势史实，正相印合。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一。

雷泽之东南有扶犁山，亦曰抛犁山，又有浮来山，亦曰包来山。（见《泗志钩沉》）莱古读犁，扶犁即风莱，为二族合名。抛、扶同纽音转，字之转抛，犹其转包。至浮来、包来，亦实一事，与扶犁正同。其地一带为风、莱羼处之乡，故单名有伏山，有雷泽；合名即有扶犁，有浮来。风、莱族居非一、在此处名山曰扶犁，在彼处亦可名山曰扶犁，故既有扶犁，又有浮来，二名相同。而此二名之族系，在与前伏、服、雷历诸名相合。《路史·太昊记》：“爰作荒乐，歌扶徕，咏罔罟。”注谓“扶徕歌即凤来之颂，乃神农之扶犁也。扶风来离音相同尔，是知神农因太昊之乐。”案：所谓扶徕歌者，即风莱人之歌，以族地之名名之。伏羲为风莱之人，后人称其所作为扶徕歌，正相吻符。其作扶犁，与扶犁山同。其作凤来，凤即古风字，（说证详后）来即古莱字，更其本名也。以风来证伏犁、浮来、包来诸名，尤为音出风莱之实据，而《伪三坟》谓因风来而作乐，殆非其义。若如此说，曷以释扶莱、扶犁乎？伏羲之歌，既以扶犁族地之名为名，同时泗水有扶犁山，又有浮来山，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二。

泗水治东南六十五里，有萯首山，即陪首山；又名伏首、负首、服首，俗曰佛手山；又曰破头山，改为普救山。山麓起伏而北，至雷泽西滨；一支东北与伏山相接；一支转折西南行为陪尾山。（见《泗志钩沉》）萯、陪、伏、负、服、佛，同音通用。萯首、伏首言为伏山之首，北通伏山故也。《山海经·中山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吕氏春秋》：“夏后氏孔甲游于东阳，田于萯山。”东阳即今萯阳，亦作凤阳，属费，（见《泗志钩沉》）费、泗接壤，证如萯山即伏山，其中古矣。萯阳即萯山之阳，今作凤阳，凤实本字，泗南又有凤阳山矣，凤阳亦即丰阳。其言破头，头亦首也。其言普救，因破头之名不雅，因音而改也。破头故为俗名，故老相传，正为古音，可以破之重唇，知萯、陪、伏、负、服、佛诸字，亦皆读重唇，与风之古读正合。王氏《泗志钩沉》言陪与伏萯并通，或读陪音培，误矣。王氏去今未久，以读培证之，知近世尚沿读重唇，古音未改，王氏不知，乃以后世转音之伏欲改轻唇，适以自陷讹误耳。泗水治东五十里，有陪尾山，脉与伏山相连，言为伏山之尾也。与前陪首，一首一尾，正相对照。《书·禹贡》：“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自夏以还，即有其称。陪尾以伏山得名，必先有伏山，而后有陪尾，同时更有萯首，知伏山一名，渊源甚古。伏羲族居于此，肇自皇初，宜其古也。以伏山、陪尾诸名之古，及证伏族居此之古；更以其古，始可用一证居此之伏羲，若为后出地名，则年次不相符合矣。陪尾，《史记》作负尾，同音通用，犹前陪首作萯首、负首。故书相传，所在更有二说：一谓在今湖北安陆县北，《汉书·地理志》、郑康成《书》注、《伪孔传》孔疏、《晋书·地理志》等，皆主其说。一谓在今泗水，《隋书·地理志》、全履祥《尚书》注、吴澄《书纂》、胡渭《禹贡锥指》、蒋廷锡《尚书地理今释》等，皆主其说。两处均有其名，故无定论。而凡同名之地，例属同族，陪尾一带之人，移居他处，仍可以旧居之名名其新地，故在泗水有陪尾，安陆亦有陪尾，无论《禹贡》所指何处，其名之原于皇古则一也。皇古既有陪尾，音字又与伏山、陪首、伏泽诸名相通，地域相合，时次又符，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三。

泗水治东北四十五里有华胥山，俗讹为黄粟山，又曰黄山，曰黄山寨。山下东南有黄沟，即古华渚，西有华村，即汉泰山郡之华县旧区，今村割属泰安，《三国志·魏武纪》注，徐州牧陶谦使张闿送曹嵩家属赴泰山郡，被害于华、费之间，即指此华县也。（见《泗志钩沉》）案华、黄一声之转。《路史·太昊记》：“伏羲母华胥居于华胥之诸，尝暨叔嫟翔于渚之汾，巨迹出焉。华胥决履以铨之，意有所动，因生伏羲。”《诗含神雾》、《孝经钩命诀》及《帝王世纪》诸书，均有是说。惟《诗含神雾》以华渚为雷泽。古人知母不知有父，殆后夫妇制度成立，始为古帝王求父，而求不可得。又自黄帝以来，以帝王与天一体，造为神权之说，浸入人心，乃为古帝王之不知有父者，一一演为怪异传述，谓由天神所生。说虽不同，大体无异。（说证均详前章）华胥履迹，亦其怪异传述之一，不足深究。然以知有母之故，伏羲之母华胥，固各书纪载所同，亦最为可信者也。前代帝王诞生怪异传述，多出纬书，纬书又多出自齐人。黄族史籍，如《尚书》、《史记》、《世本》诸书，均自黄帝开始。黄帝以上，如羲、农诸皇，凡非其族，均所弗载。此自属于民族支派问题，要无足异。然东方为羲、农一族发源散布之乡，其本族史迹，故老相传，历世弗替，不以黄族史籍之缺载而湮没也。迨后秦、汉，齐人乃承故土相传之旧说，演为纬书，其非黄族之羲、农史迹，乃得著于典册。故经之与纬，为二大书系，无形中实寓炎、黄两族之二大族系。迨后皇甫谧等乃尽合经纬二派，并炎、黄两族史迹，纂为《帝王世纪》，上下通为一史，开后世上古史籍之先河，其功甚伟。不知炎、黄族系，亦因之混淆矣。黄族史籍，不载异族羲、农故实，后世得知黄帝以前之事，使震旦历史得延长数千万年，不能不归功于后世唾弃之纬书。纬书所载，以年久相传，容有误讹，及张皇敷会之处，然其中有一部分真实史料。此而既明，则知华胥履迹之说，实出《诗含神雾》、《钩命诀》诸纬书，而此纬书又多出于齐人，为东方羲农故族相传之旧说。除其别蓄用意之履迹神话以外，所纪华胥名氏，自当可信。更以名氏之音义，与地理之实证，多方参会，益无可疑。今当先释华胥音义。华古读如敷，为重唇音，（华者，拍也，手击声也。初民见花容艳丽，欢忭拍手，因以拍名所拍之花，后象形造字为华，故华拍同音。初民相见，亦以拍手表示欢迎，后沿为相见之礼，变拍手为拜，而名仍旧称。今之拜音固原出于拍也。金文古文拜字，从华，从手。华声手义，可知其音，华之与拍，义亦互证益明。余别有释华篇，不惧论。此但知华音古读重唇，与拍同声也。）与风双声音转；胥出于莱，音纽亦相通转。（吏莱古同音，小胥即小吏可证。）华胥即风莱，为二族合名，字转华胥，犹转蒲骚、蒲胥。（详证详后）地为凤、莱羼居，因以族名名地，地后为国，（《路史·太昊纪》华胥注谓“纪云所都国，有华胥之渊”，当时殆为国名。华胥之渊，渊即渚也。）又转作华胥。华胥有女无名，亦以族地呼为华胥，生子姓当从母，因为华姓。华姓之子，因亦以华呼名。华音本出于风，故华胥生伏羲为风姓；华名之华，又署伏署包，故为伏羲、包牺。母之地名氏名，与子之姓名俱相吻合，正以同出一源故也。华胥初为风莱，地为风、莱合居之乡；而族，风系也。以地呼女，故曰华胥；以族姓子，故为风姓；以族呼子，故为伏名。其作风姓者，犹存本字，华、伏皆后出转音也。世历绵远，族地姓名之由来，但以音传，音转无定，随方称呼。三代以还，按声署字，不知其本音本义，亦不究其本音本义也。故同为风字，既转署华，又转署伏，署包，纷纷无定。观于伏羲一称，即有十种不同之名，可以知之。然以音理求之，以氏族求之，以地域求之，一一皆有其膻变体系，风、华、伏、包之音纽，固无不相通也。以伏羲之姓之名，用证华胥，音字既合，氏族又同，知华胥确为伏羲之母；以前艾山、历山、雷泽、伏山诸地之或出于风，或出于莱，知其地为风、莱羼居；以羼居而知其同在一方之华胥，必为风、莱二族合名。当时确有其地，今之华胥山，即以地名山，奕世传名，至今未替者也。二族合名之地，亦可单称。若伏、若萯，皆以风系单名者也；若艾、若历、若雷，皆以莱系单名者也。二族虽合居，仍有不合者，在风之所居，以风为名；莱之所居，以莱为名。即使合居，风族居前，即以风名；莱族居前，又以莱名。若同时并居，则以风莱为名；若合二族之地为一，亦可以风莱为名。此合名单称之所由起也。明乎此义，则知华胥之下，有华渚，即风族所居，单以风名者也。华胥之西有华县，亦单以风名者也。华县地正在华、胥境内，以风居之，故可单名为华，汉就其地置县，即以旧名名之为华，知此华胥之名，汉前已然，正与伏山俱来，非出后世附会。更以证之伏母，其时次亦正相合也。伏羲之母既知确为华胥，华胥之国又在伏山附近，其地又有华渚，为履迹旧地，更以证之华县诸名，无不一一相合。于此而生伏羲，复何间言。至履迹之处，或云华渚，或云雷泽，虽或不同，要皆俱在一方。事既非实，不能确定，故族人相传，或指此处，或言彼所，后世纬家，各以所闻入录，无足深辨。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四。

泗水治城西，踰泗有风后岭，岭上有风后庙。风后即伏羲之族裔后为后者。神农代有天下，其族裔仍据其国土，历代称后，以为风地、风族，且为风国，（湖北风国因此，详后）故称其国君曰风后。东方古代文教，风为中心；风之国君，自为文化之代表人。故黄帝从而问道，且招与治国，无形中混除两族之界限。风后为国君通名，世世有之，故各书风后非一。后或徙居他处，所居之地亦可以风后为名，故陕西亦有风岭、风后墓。（参着后章风条下。）泗水既为伏羲发源之乡，后裔为国君者，蹴居县西之岭，故得有风后岭。奕世族裔，崇祀祖先，故得有风后庙。《泗志钩沉》云：元末之乱，庙毁废封，民亦歼尽。明洪武时，新迁之户居此成聚，碎庙碑为墙基，初犹名其庄曰风后，渐改为丰后，更改为酆后。清初有书生至其地，见墙石有“风后”字，欲据以改正庄名，以存旧迹。其户私将字刮去，反诬书生无稽生事，意图讹诈，讼之得理，并名其邻庄曰封前，而岭曰丰厚，是风后之名迹俱泯矣。据王氏所述，似当时岭之附近尚有封姓之族。封即风，浙江封嵎可证。足知皇古风裔，元代尚有族居于此者，其后裔以奉祀之故，而有风后庙，正事理中事也。庙之著录，见于后代，必历世沿承而来，即属后代建立，亦必当地封人从古相传风后为其远祖，从而为之立庙。否则风后非明神，不烦建祠也。至丰后、酆后与风后同音，元、明之际，旧族歼尽，新族初来，风后之义，与彼无涉，本义寝失，但因声署字，故作丰后、酆后，字虽不同，音则无改，以地证族，其原可睹。伏羲奉祀四国，颛臾在费县西北，（详后）与泗水东南相接，即伏山、雷泽一带，地为伏羲旧壤，故以本地之族裔奉其明祀，立国为颛臾。其他三国之在济宁等处者，（详后章）亦以地为羲族散布之区，以本族之人祀之，与颛臾正同。以此推证，则春秋之世，泗水附近尚为伏族盘踞。后世风后庙之建筑崇祀，正有自来，否则伏山、雷泽、风后岭及颛臾之国，安能巧合而并在一处？若非其后裔，安能处处祀之？以祀典地名求族氏，以族氏求祖先，反复参证，理实不爽，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五。

舜耕于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其事俱见《史记》、《尚书大传》、《墨子》、《韩非子》、《吕氏春秋》、《尸子》诸书。《墨子》又言：尧得之服泽之阳，立为天子。所言历山、雷泽均在泗水，负夏以雷夏证之，（详前）即负湖，亦即伏湖，当为伏山附近水泊。华胥下有华渚，雷泽亦名服泽，皆与伏湖义合。（详前）族地相同，故湖名亦同，以证负夏必在伏山一带，当无可疑；亦或为华、雷二湖之一，正未可定。（《史记》言“渔雷泽”，又言“就时于负夏”，似为二地。余如《墨子》、《尸子》诸书，言雷泽即不言负夏，言负夏即不言雷泽，疑《史记》所载，或以异名之故，误分一地为二，都未可知。雷泽亦名雷夏，又名服泽，证与负夏一称，颇相印合也。）至云尧得之服泽之阳，正即雷泽，迄今尚存其名，（详前）与上述各地，均在泗水之东境。其云作什器于寿丘，寿丘在曲阜东北，与泗邻县，正为一区。至谓河滨，虽不言何河，就上各地证之，其为泗河，又无疑矣。若历山，若雷泽，若服泽，若寿丘，若河，无一不在泗水一方。知舜亦当时泗水之人，生于斯，故耕于斯，渔于斯，陶于斯，作什器于斯，其后即举于斯。以史证地，无不一一相符。《孟子》谓舜为东夷之人，泗水一带，固东夷、伏族地也。（说证详后）《韩非子》：“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泗水为舜陶之区，更知泗水即东夷，以《孟子》、《韩非子》相证，又无一不符也。今历山之坳，有帝舜庙，山中有历山村，附近有诸冯村，有舜井，有娥皇女英台。《孟子》：“舜生于诸冯，长于负夏。”诸冯即邾风，为二族合名。邾族固尝散布泗水，（邾之东北与泗相接。见《三泗疆邑图考》。冯、风说详后。）以羼居而名族，犹风莱也。历山之下，既有诸冯，境内又有负夏，与《孟子》所述亦悉相合。至云舜井及娥皇女英台，或出后人敷会，未可尽据。庙则后立也，必历代相传，地为舜生之乡，因以立庙祀之也。（山东菏泽、诸城，及山西之垣曲县，均有诸冯。史志或相引为舜生之地。诸冯族人迁至他处，仍为诸冯，故各处多有其名。后人因名敷义，遂为此说，皆不可信。以山西之诸冯，与东夷不合，菏泽二处亦无历山诸地，为其佐证也。）后汉冯衍《显志赋》云：“皋陶钓于雷泽兮，赖虞舜而后亲。”《帝王世纪》：“皋陶，曲阜之偃人，故因之赐姓曰偃。”偃即奄，古之奄，即今泗水治南奄山一带。（说证详后）其东南十二里有东西皋里，相传为皋陶故乡。（见《泗志钩沉》，旧《志》作高里，同音假用。）皋陶既为奄人，正可钓于雷泽；以钓雷泽之故，正可与舜相识相亲。是以《显志赋》证之，又在在相合也。帝舜出于颛顼，颛顼封庶子穷蝉于姑幕，穷蝉生敬康，历句望、桥牛、瞽叟至舜。（《大戴礼》、《史记》诸书，及吕梁碑略同。碑无句望一世。）穷蝉以下，微为庶人。今泗水东南五十里有姑幕山，（俗讹为谷垛山。见《泗志钩沉》）下有姑幕城，《春秋·隐公元年》：“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即此。（详《三邾疆邑图考》）：蔑为幕转，《公羊》作昧，声亦相通。姑幕为介、牟二族合名。（说证详后介章下）合名例可单称，故《春秋》署蔑署昧，即古穷蝉所封地也。穷蝉之国，既在泗水东南雷泽一带，支裔式微，历世居此，舜为其孙，故即生长于斯，是以祖居支系证之，又遥遥相符也。帝舜本属黄裔，穷蝉封此，所以统治泗水之东夷，居久遂若土著，与皋陶居偃正同。颛顼娶邹屠氏，邹屠即邾族。（说证详后）泗水一带，既为邾族散处之区，又有诸冯之地，则以穷蝉封居，正以邾女之所出，还治其族，为黄帝以来，传统治驭炎族之术。（说证详前）反复推证，上下条贯。舜为泗水之人，已成定谳。《世纪》诸书冀州之说，可不攻自破矣。以舜为泗人，而泗有历山雷泽诸处，知史籍所载，重华耕渔之地，皆确然不诬。更知所载伏羲居处之雷泽诸地，亦确然不诬。当羲皇之前，已有各地之名，伏羲生长于此，居住于彼，族人相传，史籍各就生长之地分别纪之。其后帝舜亦生长于此，而耕渔于彼，史籍亦各就生长耕渔之地分别纪之。二帝同为泗水之人，故史籍纪载游钓之乡，亦多相同，正以确有其地，其事始不谋而合也。使纪载非实，曷以伏羲为泗籍而有雷泽，帝舜为泗籍亦有雷泽？更何以推至他地，音义族系皆通合无间？以二帝居处之相合，知史籍载记之正确，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六。

《春秋·僖公十七年》：“夫人姜氏会齐侯于卞。”鲁之卞邑，在今泗水县东五十里，地曰卞城，今为卞桥集。字亦作弁，《国语》：楚申无宇曰：“鲁有弁、费。”韦昭注：“弁，即卞也。”弁、卞音通，与风双声音转，犹其转伏转华也。卞之为音，殆起于卞明。先是颛顼子骆明生白马白犬，尧封白马子鲧为崇伯。（见《国语》。按鲧之世系，《山海经》、《史记》、《汉书》诸书，多有异同。姑依大系言之。）《寰宇记》：“垞城，古崇国，在泗上。”今治东北四十里有崇邑，西有城子顶，即垞城故址。（见《泗志钩沉》）迨舜殛鲧，封鲧叔父白犬之子卞明，国于其地，奉颛顼之祀。汤伐有卞，存其祀，别分卞地，封伯益之裔费昌，为奄国，兼有今县西及曲阜、邹、费之境。国虽改称，地仍卞名，汉依其地为鲁国卞县，今泗河以南自戈山至历山境，皆属卞。地域见《泗志钩沉》凡其一带，皆古风族繁衍之区，证以伏山、华胥诸名，可以知之。其言卞明，即风、牟二族合名。牟与风族羼居，（见前）以族名地，因有风牟。颛顼之裔孙居此，以地呼之，亦曰风牟，转音作卞明，此卞明之名所由起也。其言白马，白马亦风牟音转，白马之义，犹如卞明，当时白马居此，因亦以地名呼为风牟，转音作白马。治东南七十里有白马山，东北与历山相接，白马之义，当亦因此，尤为可证。《泗志钩沉》谓上有泉曰饮马池，殆以马为牛马之马，敷会为此池也。白马、卞明，同在一方，故同为一名，以音理之相通，知二名之同源，非以地名为释，不可晓也。白马、卞明，既出于地名，欲溯地名之意义，又非以族名释之不可晓也。其地一带，既在在有风族牟族之实迹，知白、卞之族，实出于风；马、明之族，实出于牟。更以白、卞之族，证诸华胥、伏山各处，无一不合，是果为风族旧壤矣。春秋时，鲁有卞庄子，为卞邑之人，以地为氏，故言卞庄，犹前卞明。泗治东北卞之区域有卞山，（亦名石屋山。）相传鲁公输般曾居于此。（亦见《钩沉》）公输为鲁之官名，其言般者，般亦卞，以地为氏而相称者也。《汉书·楚元王传》：“王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浮丘伯。”服虔注：“白生，鲁国奄里人。”今泗水、尧山之南有白氏里，殆其故乡。（说详《泗志钩沉》）其言白生，白、风声转，亦因地为氏者也。城东一里，逾河有穆生里，亦疑为穆生故乡。（亦详《钩沉》）其言穆生，穆、牟声通，亦因地为氏者也。至所受业之浮丘伯，则泗水之伏山，固曰浮丘，以地为称，皆鲁儒也。莒州庄氏藏汉河平二年“麃孝禹碑”，清同治时泗令宫本昂得于县东境历山之阿，知泗有麃氏，麃亦风音之转也。麃、包通用，（《易·蒙》“包荒”《释文》本作“麃荒”。）可证包牺及前文之包来知其确出于风。而鲁王墓前石人之麃冶公，礼器碑侧题名之麃季公、麃恢，更以鲁人知其皆为同族，麃亦以地为氏者也。凡上若下、若般、若浮丘、若白、若麃，俱出于风，而同在泗水，虽不能定为伏族，（黄族居此，亦可以地为氏，详前章。）但必以地为氏。地本名风，转音白、麃，故有白、麃二氏；转音为卞为般，故有卞明、鲁般。以卞地之故，又有卞庄。风复转浮，因族名山，故有浮邱；以浮丘之故，又有浮丘伯，是果为风族旧壤矣。治之西北四十里，有芙蓉山，芙字古读重唇，蓉夷双声，疑为风夷之转，不必以花为义也。东北之卞山，相传古蒲衣子曾居于此，（见《泗志钩沉》）蒲衣亦疑风夷，不必以蒲制之衣服为义。（其云风夷，犹前历山亦名历儿，为莱夷也。）《春秋·隐公九年》：“公会齐侯于防。”杜注：“在琅邪华县东南。”今为防城，本在泗境，后割属泰安。防字亦读重唇，与风音转，防风国名可证，（说证详后）不必以防御为义也。（曲阜有防山，安丘有防兹，以防为名，均属族称。若云防御，安能处处如此乎？）泗之东南有东蒲王河、西蒲王河，蒲亦风也，（说证详后）蒲王义犹风后，不必以蒲草之水旺为义也。泗水东南与费县接境，费读重唇，亦出于风，唐、虞已有其称，正以同时之风族遍处泰山一带，不只泗水也。（说证详后）泗水东有蒙阴，为牟族故壤；北有莱芜，为莱族故壤。又北有博山，博亦风也。（说证详后）以四境风与莱、牟之杂居，（详后）可知境内三族之杂居，而泗城西南之卢城，又知亦即莱之声转矣。凡上所述，在在与前六证相合，而知为风族原始之旧区；于此而生羲皇，族地悉合。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七。

《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曰：“太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详后）刘道原《通鉴外纪》：太昊命大庭为居龙氏，造屋庐，又立五官，春官为青龙氏，又曰苍龙。（龙义详后）今泗水治东十五里有居龙山，又有苍龙溪，（唐郑还古为蔡少霞纪梦，书《苍龙池新宫铭》即此。世传苍龙溪主为欧阳通，《新宫铭》则泗水县丞蔡少霞梦龙威丈人、山玄卿授而使书诸碑者。东坡尝引入诗，事颇玄渺。均见《泗志钩沉》）地名均皆相合。《外纪》又云：“太昊复立九相，葛天氏居东。”葛天即大庭居龙氏，曲阜有大庭氏之库，壤地相接，尤为可证。知古居龙氏即在泗水一带，于此设官，分职伏羲可知。又《伏羲庙残碑》：“东迁少典君于颛顼，以奉伏羲之祀。”少典奉祀伏羲，知为伏羲族裔。神农出于少典，（详见首章）知神农与伏羲同族。其后皋陶亦娶少典氏，则以异族女为妻。而古帝颛顼，亦即颛臾生长于此，以地为名者也。

《吕氏春秋》：“帝颛顼生于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空桑、穷桑一事。《路史·高阳纪》注：“帝立于穷桑，有穷桑之号。”服虔云：“穷桑，颛顼所居”是也。穷桑地在曲阜，曲阜、费县接壤，古之颛臾，即在此一带。高阳居处颛臾，因以地名呼之，字作颛顼，颛顼与空桑同在一方，故曰“实处空桑”。举地名为号，乃古人常例，迄今犹然。（说证详后）否则颛顼一词，不得其解也。黄帝产昌意，昌意娶蜀山氏女景僕，谓之女枢，降居若水，生颛顼。见《大戴礼记》、《帝王世纪》诸书。（《山海经·海内经》：“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生帝颛顼。”世系稍异。）后世如《水经注》、《路史》等书，以蜀山为四川，因以四川之若水（即今雅砻江）当之。《世纪》更以弱水当之。而凡史册所载，如高阳、帝丘诸处，皆颛顼都居之乡。（颛顼为高阳氏，亦以地得名，与少昊诸帝同。《路史·高阳纪》：颛顼“年十五而佐少昊，封于高阳。”河南浚仪有高阳故城，《开封图经》云：“高阳氏佐少昊有功，封于此。”《九域志》并《寰宇记》从之。又云：“帝丘，濮阳也，以帝居之，因曰帝丘，乃卫之都。”《史记·五帝本纪》《集解》：“皇甫谧曰：都帝丘，今东郡濮阳是也。”）《世纪》云：“始都穷桑，徙帝邱，葬东郡、顿丘、广阳里。”（《皇览》：“颛顼家在东郡、濮阳顿邱城门外广阳里中。”）其地俱在东方，证与曲阜之穷桑相合。《吕览》所言若水、穷桑，似在一方，当为东地之水，不应为蜀。若在四川，先世降居于此，不能转处数干里外之曲阜也。穷桑以产桑得名，古代桑田多在鲁南曲阜、兖州一带，为羲族发明利用，其后随其族裔展转而东而西，东至海滨，西则散布于河南中部北部。迨至春秋，犹有桑田、桑中之说。（说证详后）而曲阜一带既有穷桑，即为桑区，其附近水流，以穷桑之故，亦取桑为号为桑水。桑水即若水，以字形相近为讹。桑、泗音转，疑为今之泗水。泗水流经曲阜，与穷桑地域相合，生于泗水，正可处于穷桑也。……［注：此处省略篆文“若、叒、桑”文字叙述段］。颛顼因生桑水，桑水为为泗故处，于相近之空桑，后又西行至于高阳，各地皆在鲁、豫二省，与四川数千里外之若水，绝无干系也。以其生长东方而在曲阜一带，其地有费县西北之颛臾正在区内，颛顼近居于此，固事理中事，以其居处，因举地名呼为颛臾。臾顼音通，亦作颛顼，此颛顼一名之所由起，故史虽无明文，证以各方面之事实，固无可疑也。《大戴礼》：“青阳降居泜水。”迨初封于青，后降处于此。青阳为少昊之父，少昊始于穷桑，都于曲阜，（详前少昊名号考。）《世本》及《春秋纬》，皆言青阳即是少皞，黄帝之子。以穷桑证泜水，泜水当亦在曲阜一带，因其子始于此，知其父必在此故也。泜泗声通，是泜水亦即泗水，地与穷桑、曲阜正相吻合。《帝王世纪》：“少昊帝是为玄嚣，降居江水，有圣德邑于穷桑，以登帝位，都曲阜。”其谓降居，当承乃父之降居而来，青降泜水，知泜水即江水，江、泗形近，殆讹泗为江，本泗水也。泜水之为泗水，得此益明，而先后史实亦无不通贯。以泗水之作泜水，知桑水可做泗水，音通同作桑、作泜、作泗，固无不可也。

颛臾风姓，为羲裔四国之一，（详后）据知即少典氏，其地在今费县西北八十里有颛臾村，与泗相近，隔雷泽湖甚迩，（湖区费县亦有一半。）正其一带，殆以伏羲之族裔，居伏羲之旧壤，以奉其祀，证与居龙处所，同在一方，相得甚明。此泗水为伏羲发迹故乡之证八。

综上以地名证之，氏族证之，乐歌证之，母族证之，庙祀证之，族裔证之，官司证之，凡数十余事，皆如符契之相印合，定知伏羲出于泗水，以泗水之故，知古代羲族实居泰山一带高耸之地，为中国东方古族发源之乡。其源既明，则凡他处如濮县、永济各地，地名与泗水相同者，皆族迁名随，为羲族后徙所居，不能执此以为伏羲生长之乡也。而凡伏羲施政之处，如陈与仇池各地，又皆都迁所在，足迹所经，亦不能执此以为伏羲兴于西方也。（《路史》主此说，详《太昊纪》）盖上所举八证，即有一二偶然巧合，不能一一皆合。除伏羲本人，更不能与其祖先及其后裔一一皆合，且每一证说，皆能于泗境并其附近求得其地也。古史固未可尽信，然不能使一切伪造古史者上下数千年不谋而合，反复推证，伏羲之出于泗水，迨无疑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