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微小说】去意徘徊
作者介绍:余小丫,70后,鲁院函授学员,韶关市作协成员,小小说在线签约作家。喜欢阅读写作,夜深人静,捧一盏香茗,于无声的铅字中放飞思绪。
去 意 徘 徊
文/小丫
火车抵达笔架山小站的时候,时间是下午的一点四十三分。
邢宝库下了火车,便迫不及待地寻找厕所。奇怪,在火车上的时候,他去过两次卫生间,都没能顺畅地解决内急,车一抵达终点站,反倒憋不住尿意了 。可笑的是,他在慌乱中闯进了女厕所,惹得两个正在如厕的女人,提着裤子尖叫,大骂邢宝库耍流氓,令邢宝库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马上钻进去。
此刻,车站上唯一的一家小食店已经停业,邢宝库饥肠辘辘地走在回塘家苇子的路上。晴朗的阳光照着皑皑雪原,路两边整齐地排列着秃头歌女一样的白杨树,每棵树干上都有数只眼睛,或惊奇、或喜悦、或迷茫、或惆怅地望着这个孤独的男人。邢宝库感觉到肛门隐隐作痛,肛裂手术麻药的效力消失后,他每走一步就会感到针刺样灼痛,他的耳边,只有翻毛大头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走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车轮碾压冰雪的声音,邢宝库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一辆牛车停在了面前,赶车的人戴着一顶黑色的狗皮帽子,是村里的李四友老头儿。
说起这个李四友,年轻时就在塘家苇赶大车,跟着村里一帮女人成立的家属队,分场屯子里卖自产的蔬菜水果。家属队解散后,老头儿承包了几亩土地,依旧养牛,依旧赶车,穿行在各个村庄,逢集必到,所以附近村子的人都认识他。
上来吧。老李头用手掸了掸车厢,邢宝库便坐上了牛车。
老李头挥动着牛鞭,嘴里哼着二人转,一双脚在车辕上不停地晃来晃去。这时的邢宝库才注意到,老头子穿了一双圆头肥腰鞋面黢黑的棉靰鞡,棉靰鞡的上面已经有了破洞,看着徐宝库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鞋子,老李头用戴着棉手套的左手整理了一下歪斜的狗皮帽子,呲了一下牙:你婶子在世时做的,她不在了,我舍不得丢这棉靰鞡。
邢宝库把目光收回来,老李头的媳妇是个病秧子,嫁给老李头的时候就患了支气管扩张,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就窝在炕上不出门,炕前放个带盖的痰盂,这个病恹恹的女人,居然给老李头生了仨闺女,一个儿子。去年收秋,老李头赶牛车给村里人拉大白菜,路上车子陷进了泥坑,好不容易把车子弄出来了,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推开大门的时候,妻子坐在门后的木凳上已经断了气,那是老李头的女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离开火炕,没想到把命丢了。老李头抱着媳妇的尸体哭了老半天,女人是放心不下自己的男人,才在大门旁候了大半夜。
如今,邢宝库从老李头的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儿悲痛,但是他知道,老李头在心里想念妻子,由他脚上的这双鞋便可以窥见。说起来邢宝库很感激老李头,他第一次投河自尽,是老李头救了他,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想要求死也不成吗?老李头拧着湿衣服,不屑地看着邢宝库,冷冷地抛出一句:你老婆要是在地底下知道你轻生,一准看不起你。
车子经过村头的时候,邢宝库看见了周敏舒,她站在自家的院门口簸向日葵,看见邢宝库,她的动作放慢了,关切的目光,如一缕阳光照进徐宝库冰冷的心房。徐宝库曾触电第二次自杀,是周敏舒发现得及时,挽回了他的生命。
诊断结果如何?周敏舒问。
陈旧性肛裂,做了修补手术,缝了两针。见周敏舒神情有些紧张,邢宝库笑了,就一小手术,不碍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没事就好。周敏舒用手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明天我就进城去,儿子打电话来催了。
邢宝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一下子从暖阳高照的岸上跌落到冰冷的河水里,他看着周敏舒,嘴唇哆嗦了几下,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说出来。他和周敏舒,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患难中产生了微妙的情愫,然而两家孩子,坚决不同意两位老人走到一起,使得渴望温暖的邢宝库,一直在世俗的眼光和儿女的利益得失前徘徊。
邢宝库在周敏舒失望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逃掉,只要他开口挽留,周敏舒就会留下来,但是他没有。
邢宝库回到了家,颤抖着手打开家门,一抹暖阳穿过他的头顶照进阴冷的客厅,一个女人正躺在在客厅的休闲椅上,身上盖了张大红的印花毛毯,彩玲。邢宝库叫了一声,女人回过头来,熟悉的两条麻花辫,脉脉含情的微笑,这不是年轻时的妻子吗?邢宝库的嘴巴张成了O形,他惊喜地向前扑去,却扑了个空。哪里还有妻子的影子,邢宝库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让他确信,刚才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走,客厅南面的墙上,有一处用锋利的瓦片之类的东西,写下的阿拉伯数字,1、2、3、4、5……那是小孙子刚上幼儿园时留下的对知识渴盼的痕迹;电视柜左边有一团褐色的泼溅开来的污渍,像炮弹爆炸时向四处的炸开,那是他和儿子就他和周敏舒的事情发生了争执,儿子把盛着茶水的杯子砸到了墙上。
邢宝库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昔日的热闹随着妻子的离去变成了冷清,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一座空房子,没有猫狗小动物的陪伴,从早到晚,寂寞如影相随,无限的恐怖如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
邢宝库的思绪飘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想起了结发妻子苏彩玲,想起了情投意合的周敏舒,她们都是带给他欢乐的女人,在这个世上,也许只有回忆才能减轻他内心的痛苦。
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邢宝库打了一个激灵,他定了定神,拿起了话筒。
电话是城里的儿子北生打来的,令邢宝库意外的是,儿子竟然破天荒第一次关心他的身体,邢宝库预感儿子一定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果不其然,一番问候后,儿子提到了孙子在城里读书,买学位房的事情。
买学位房的事儿子以前提过,儿子和儿媳在城里一家大型国企上班,按理说供房首付没有问题,但儿子说学位房价码高得惊人,需要老父亲的支持,试想,邢宝库一个农场机械修理工,退休的工资能有多少。儿子就说,不如把塘家苇的房子卖了,凑够首付。邢宝库登时惊讶了,房子卖了,我住哪儿啊?儿子马上回答,去我姐那儿,要不就到城里来和我们一块住。
放下电话,邢宝库有些恍惚,儿子应该早就打上了这套房子的主意,否则不会极力阻止自己和周敏舒再婚,去女儿家吗?女儿兰子嫁到邻村,丈夫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夫妇俩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在念小学,家里还有个瘫痪在床的婆婆,邢宝库深知女儿的难处,平时总会从退休工资里拿出几百元钱接济女儿一家,这件事不知怎地让儿子儿媳知道了,闹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事后邢宝库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养了个白眼狼。
晚上,邢宝库草草地吃了一碗面条就休息了,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自从妻子离世,邢宝库开始失眠,后来发展到整夜无法安然入睡,反复性便秘,导致大便带血,去就诊,医生怀疑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邢宝库开始数绵羊,这个方法是周敏舒教他的,绵羊数到一千,还是不奏效,只要一闭眼,便看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向他走来,令他恐惧得要命,无奈之下,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从里面倒出两粒绿豆大小的药片,用温开水服了下去。
邢宝库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接近天亮的时候,他被一阵喧闹的锣鼓声惊醒。徐宝库站在自家的大门前,看着村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往村尾跑,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一个正在跑的年轻人。
赶大车的老李头昨晚过世了。
咋能呢?邢宝库吃了一惊,昨天老头还好好的。
老爷子昨晚喝了点小酒,躺下了,天亮的时候,闺女叫起床吃饭,没反应,一摸,早就断气了,卫生所的隋大夫,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
年轻人说完,拔脚跑开,撇下邢宝库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家都拼了命想活,你咋就不开窍呢。邢宝库的脑海里回响着当初老爷子救他时说得一番话。照理邢宝库也应该去吊祭老爷子,但他没那个勇气,他惧怕那些从村子的各个角落里鬼魅一样飘过来的风言风语。
吃过早饭,邢宝库就到村卫生所来了,他在城里的一家医院做了肛裂修补手术,医生叮嘱休养的注意事项,并告诉他七日后拆线,七日内必须每天换药,邢宝库让医生开了药,拿回村上的卫生所换。
卫生所的隋医生是个娘炮,邢宝库打心眼里看不上他,若不是有求于他,徐宝库恐怕都不会到这里来。
隋医生动作轻柔地为徐宝库换了药,邢叔,睡得不好咋地,眼圈都是黑的。隋医生用他那兰花指把旧纱布丢进垃圾桶,轻描淡写地说。
这句话提醒了邢宝库,能给我开几粒安定吗?我总是失眠。
我记得前两个月给您开过,这药吃多了对人身体有害。说归说,隋医生还是给邢宝库开了十粒安定,叔,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隋医生很认真地看着徐宝库,人这一生,无非追求物质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愉悦,您这是心病,焦虑抑郁所致,得从自身找原因,心轻者才能上天堂呢!
隋医生的话令邢宝库若有所思,也使他对这娘娘腔的男人的印象瞬间有了改观。
午后,邢宝库站在村子后面的小山坡上,看着村里扎着白帐篷的地方,耳朵里听着隐隐传来的鼓乐声,心轻者上天堂。邢宝库反复念叨着隋医生的这句话,心轻者指的就是李老头这种人吧?那么自己算是什么人呢?一生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总要顾及到身边所有人的感受,结果呢,把自己弄得孤苦无倚,连重新追求幸福的权利都没有。邢宝库又想到了周敏舒,这个敢作敢为的女人,为了他顶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而他最终令她失望了,进城去带小孙子了。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么想着,邢宝库的心,便被内疚和懊恼填满了。
寒冷的冬天,昼短夜长,邢宝库在山坡上一直呆到太阳偏西。
晚上,邢宝库没有煮面条,他做了白米饭,给自己蒸了鸡蛋羹,炒了白菜和土豆,坐在饭桌前一边看着电视里的娱乐节目,一边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一改过去的郁闷。临睡前,邢宝库用热水烫了脚。
漫长的寒夜,徐宝库感觉自己被下了蛊,无论怎样都无法入睡,墙上石英钟哒哒走动的声音搅得他心焦麻乱,几次欲将手伸向枕头下面,内心有个坚强的声音在呐喊,不要,你可以的。每当这个时候,另一个彪悍的声音跑了出来,别相信他,没有药物你会完全崩溃。
于是,在彪悍的声音占据了上风的时候,邢宝库不顾一切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个透明玻璃瓶,整整一小瓶,满满的白色药片,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透着魔幻般的光芒。邢宝库的心开始狂跳不已,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变得平缓一些。
头鸡叫过三遍,邢宝库的屋里悄然无声。太阳庸懒地爬上来,将第一缕晨光洒在村庄的上空。村子里,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今儿个是元旦。
一个女人急冲冲地跑到邢宝库的家门口,双手擂鼓般击打着门板。嘴里不停地高声喊着:老邢,开开门。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进城去的周敏舒。
敲了半天,不见邢宝库来开门,周敏舒有些着急,从邻家的墙头爬了过去,直接跳在邢宝库家的院子里。
当周敏舒进到徐宝库的房间时,她惊呆了,只见邢宝库侧卧在炕床上,左手摊开,右手紧紧握着一个小玻璃瓶子,瓶子的盖打开了,里面只剩两粒药片。
老邢。周敏舒大叫一声,扑向徐宝库,你咋这么想不开呢。说着便放声哭了起来。
周敏舒哭得十分伤心,忽然听见有人在说:你哭什么啊?我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就这么让你吵醒了。
周敏舒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邢宝库正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没事?
没事,不过差点走了险路。邢宝库抖了抖手中的药瓶,以后我决定再也不依赖它了。邢宝库说着,诧异地看着周敏舒,你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
周敏舒腼腆地低下了头,我不放心你,就坐早车回来了。
邢宝库哈哈大笑,正好,吃过饭我们去场部买结婚用品,明天去登记。
登记?周敏舒不解地看着邢宝库,继而担忧道:那孩子们……
这是我们俩个人之间的事情,和他们无关。邢宝库语重心长地说了句,我终于想明白了,离开死神的眷顾只能靠自己,剩下的日子,我们该为自己而活。
周敏舒眼含热泪,俩双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本文审核:十千、槐里布衣、青豆荚 图文编辑:红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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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槐里布衣
副总编:红柳、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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