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之母包惜弱的人生悲剧
杨康之母包惜弱的人生悲剧
——高英聊金庸之《射雕英雄传》1
文/高英
在《射雕英雄传》中,包惜弱远远不如杨康有名,可她在书中发挥的作用相当大。且不说没有她就没有杨康,假如没有她的所作所为,就没有杨康的悲剧人生,更没有贯穿《射雕英雄传》的恩怨情仇故事。
看传统戏曲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于关注主角,似乎剧情的一切都在由主角操纵。金庸的高明之处是发现了生活配角的作用,认识到配角的举动也会牵系主角的人生,产生蝴蝶效应。
包惜弱就是《射雕英雄传》中那只扇动翅膀制造“蝴蝶效应”的蝴蝶。因此,她的出场比较早。在《射雕英雄传》的第一部第一回中,她未出场,读者便已知其性情。
作者通过杨铁心感叹自家养了许多鸡鸭却舍不得杀、李萍(郭靖的妈)夸嫂子(杨康的妈)因为心好所以才狠不下心来杀从小养大的鸡鸭的对话,使得一个心肠软弱的女性形象立即跃然纸上。
包惜弱的正式出场,是在杨铁心请郭啸天到自家饮酒赏雪的大雪之夜,对于整部《射雕英雄传》来说,这个大雪夜奠定了未来诸多人物的命运基调。包惜弱本是红梅村私塾先生的女儿,虽然自小怜惜弱小生灵,但是日常并不远离庖厨,一样可以整治酒菜,只要不杀食自己喂大的鸡鸭即可。
在这个雪夜,全真派丘处机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宁静生活,也正是因为丘处机的出现,才引发出后面的恩怨纠缠。见杀了人包惜弱晕血,丘处机才为其把脉,才知道她已经有孕在身,然后有了“杨康”、“郭靖”之名,然后有了指腹为婚的情节。
得遇高人丘处机,确定妻子有孕,又与好友家定了娃娃亲,杨铁心高兴地喝个大醉沉沉睡去在情理之中。包惜弱是个贤妻,先是服侍丈夫睡了,然后一人打扫庭院,遇到了奄奄一息的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这就是包惜弱悲剧人生的开始。
在没有遇到完颜洪烈之前,包惜弱过着清淡单调的生活,倒也风平浪静。而今遇到完颜洪烈,她自己和还没出世的儿子,还有郭杨两家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假如换作郭靖的妈李萍遇见完颜洪烈,即使不会杀了他或由任他冻死,也不会贸然施救——自己的丈夫睡沉了叫不醒,可以去叫朋友啊,反正“郭杨二人交好,又都是豪杰之士,乡下人家更不讲究什么男女避嫌的礼法”。可偏偏是包惜弱遇见了他!
对于一个自小心地仁慈,连受伤的蚂蚁都要救治的包惜弱来说,见到受伤的黑衣人便心生怜惜,“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睁睁的见他痛死冻死,心下无论如何不忍”,也是本能的反应,只是这种“妇人之仁”不够理性。可是,若是足够理性,包惜弱就不是包惜弱了。
也难为曾经晕血的包惜弱,为了救人真是拼了,帮着完颜洪烈包扎了伤口,端来鸡汤喂他。此时,包惜弱和完颜洪烈才产生了对视,包惜弱看到了完颜洪烈“眉清目秀”、“相貌俊美”,完颜洪烈发现包惜弱长了“一张芙蓉秀脸”、“星眼如波”,不由在凝望中“眼中渐渐现出光彩”,贼心已动。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包惜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此被完颜洪烈惦记上了。如果说救人出自仁慈,即使是敌人也救是出于某种人道主义,还说得过去,但包惜弱对丈夫隐瞒此事就不应该了,由此方铸成大错。她完全可以说明此事,然后劝阻丈夫不去追杀此人,毕竟丈夫对她言听计从——书中写过:“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估计这次也不会例外。杨铁心知道有个敌人活着逃走了,必然和郭啸天从长计议,为了怀孕的妻子搬家避难。第二天说了,还可以亡羊补牢。
此时的包惜弱,仁慈之中,掺杂了些许对所救之人的好感,铁了心不说。这一隐瞒,给了完颜洪烈施展阴谋的机会,最终以“英雄救美”的伪装姿态俘获了包惜弱的心。对完颜洪烈先入为主的好感使得包惜弱宁愿信他,在误以为丈夫杨铁心已死去的情况下嫁给了完颜洪烈,好在完颜洪烈待她和她的儿子杨康不薄。
然而,作为私塾先生之女的包惜弱,必然从小懂得道德礼教,加之前夫杨铁心和朋友郭啸天经常谈论金人入侵实在可恨的事情,难免会让她在道德上进行自我谴责,也就是良心不安。这才有了她身居王府却甘愿待在完颜洪烈投其所好为其仿建的牛家村旧居一般的房子里的情形,毫无疑问,房中的旧物和儿子杨康成了她最大的生存寄托。
由此可见,包惜弱并没有因做了王妃而迷失善良的本性,她并非贪恋富贵朝秦暮楚之人。虽然完颜洪烈属于“高富帅”,一心爱着她,还能善待非亲生的杨康,包惜弱对他也大有好感,但是在情感与道德的较量中,包惜弱内心的天平还是倾向了道德。这样一来,她的内心就充满了痛苦折磨,十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快活。
假如包惜弱与完颜洪烈相逢未嫁时,假如没有金人与大宋为敌的入侵,假如没有家国情仇的纠葛,那么包惜弱嫁给完颜洪烈自会心甘情愿,幸福满满。然而这只是“假如”,在这种“假如”中,可以看到战争带给普通百姓的灾难——就连包惜弱这样仁慈安分的弱女子,都无法逃脱战争所导致的悲剧命运。
包惜弱并非刚烈性情,最终却在杨铁心死后毅然殉夫,死得心满意足,再也不受精神折磨,完成了道德升华,相当悲壮。这既验证了丘处机认为她“不忘故夫,并非全无情义”的看法,又让其他英雄好汉觉得“包惜弱虽失身于赵王,却也只道亲夫已死,到头来殉夫尽义,甚是可敬”,从而无不嗟叹。
包惜弱殉夫证清白的举动沉重打击了完颜洪烈。书中写道:“完颜洪烈千方百计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十余年来自己对她用心良苦,到头来还是落得如此下场”,眼见她虽死,脸上兀自有心满意足、喜不自胜之情,与她成婚一十八年,几时又曾见她对自己露过这等神色?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一个村野匹夫,不禁心中伤痛欲绝,掉头而去。”此刻被刺伤自尊的的完颜洪烈,心中的挫败感远远超过了对包惜弱死去的痛感。
包惜弱的人生悲剧,因救完颜洪烈而起,又因完颜洪烈的逼迫而终。作为读者,对包惜弱是怒其不争——她不该如东郭先生一样仁慈得失去原则,更不该在了解了完颜洪烈的身份后还相随身边,过于软弱的性情实在害人害己。
最可恨的当是完颜洪烈恩将仇报,害了包惜弱的家人,坏了包惜弱的名节,还冒充高尚的拯救者。此人实在是卑鄙小人,幸好包惜弱在并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也没有为其投入全身心的爱情,否则会自毁形象,变得面目可憎。
毫无疑问,金庸对包惜弱这一人物形象笔下留情,同情多于谴责。在包惜弱殉夫的瞬间,不由让人觉得这个封建社会的普通弱女子何其可怜,远非可恨之人。的确,可恨的不是包惜弱,而是金人对大宋发动的侵略战争,还有完颜洪烈充满占有欲的卑鄙阴险!可以说,包惜弱的人生悲剧,多少具有些反战警醒意义。
写于2018年10月17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