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娘 | 惟愿父亲多康安
文/蓝月光
父亲这段心情不好,往往一点小事、一句话就触他之怒。特别是跟母亲在家里,脾气就同小孩子一样。
我理解他,体谅他。他身体不舒服,情绪自然也不好。
父亲很传统,很少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们小时,他在小村一个工队当会计,每天算账到深夜。我们弟兄,都是在父亲噼噼啪啪的算盘珠声中入睡的。夜里一觉醒来,依然看到客厅摇曳的灯光,听到算盘声和父亲轻轻的咳嗽。父亲爱我们。有时候朦胧中就觉得脚步轻轻,父亲走来了,轻轻为我们掖掖被角,还用暖暖的手摸摸我们的脸颊我能感觉到父亲站在床前,俯视我们的目光,满含了慈柔和深情。现在我爱摸孩子脸,就是受父亲影响。
亲戚都说父亲惯孩子,这是真的。我们兄弟三个父亲不舍得打不舍得吵,无条件疼爱。我上中学时,父亲还给我剪指甲、叠被子、洗澡。有一次周末回家,月圆之夜,全家人在一块赏月聊天,父亲忽然动了感情:你们仨是我手里宝,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出一点啥事,日子都没法过。他很少这样动感情,他是内敛的,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心近不由人。
他太惯我们了,什么都不让做,拿条帚一扫他就夺过来,走进厨房他就撵出去。他就像老牛一样默默劳动,默默奉献,却从不知道一点享受和索取。
父亲是一个善良而懦弱的人。他在挣得一些钱后,就努力帮助别人。村里不管是谁来借钱,父亲都不会让人家空手,都会尽其所能帮助人家。每次去城里搭车,父亲都要买很多人的票。售票员认识他,见他就问,这次买几张。有几次一车人的票都是他自己买了。有的人买票,大声吆喝我给你买了吧。父亲却是不声不响就先买了的。还有一次,我和父亲出去,同车一个青年因为买“英磅”,把钱都花光了。事后才知道受骗,是父亲给了他30元,让他搭车回家。
我曾在老家一个村驻队,寡言的村秘书知道我父亲的名字时,忽然瞪大了眼,抓住我的手:你是他的孩子?你父亲在这威望高得很呀。我们这很多人得过他的济(帮助)。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小村有很多有点钱的人家在村里待不住,或是搬到外地,或是受人欺负,被人讥议。我们家却始终平平和和,走到哪里,提起父亲的名字,人们总是肃然起敬,对我们弟兄也高看几眼,关爱几分。
父亲是一个孝子。我小学四年级时,爷爷得了病,整整三年,父亲不沾家,安阳、郑州、北京,四处陪爷爷治病。爷爷去世前,父亲流着泪,搓着手,一个劲问母亲: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但对我爷爷、奶奶好,对我姥爷、姥娘也特别好。每到周末,或是逢了集会,父亲都要买烧鸡、炖肉,做一顿好吃的。因为这一天,姥爷、姥娘要来。平常有了什么好的,有时母亲想不起,父亲就先想起了,要我挎了小篮给姥爷、姥娘去送(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所以姥爷、姥娘从听不得谁说一句父亲的不是。
爷爷去世时,二叔三叔刚刚成家,四叔还没有结婚(他只比我大5岁),家里的担子都压在了父亲身上。父亲便担起了长兄的责任。给四叔办婚事,找工作。四叔两个孩子办九,包括二叔、三叔的孩子办九,都是父亲一手操办。二叔的小儿子生病在郑州住院,父亲不但费用全包,还三天两头跑去看。我印象里,四叔结婚十余年了,家里还没有电表,电线都直接连在我家里。
父亲老实忠厚,心无城府,对谁都是掏心掏肺地好,从不会设防。所以,他几次和人合伙做生意,都被别人利用。他看透了世事人心,但他善良朴实的本性不改。对那些伤害他的人,他是宽容的,他说:他们也不容易。
父亲一辈子伏低伏小。母亲最看不惯的就是外出,父亲和朋友一起,他张罗一大桌饭,跑前跑后,待得别人都吃过了,他再草草扒几口剩菜。他没有主见,常常随声附和别人的话,别人说什么是什么。这一点,也为母亲所指责。他心眼小,没有豁达的心胸,可善良的心性又让他忍。能忍的忍了,不能忍的也忍了。这些,都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伤害。
人到暮年,本该是享福的时候,但三个儿子逐渐长大,耗光了父亲早年积攒的家底。为了挣钱,父亲又外出找工作。他心气盛,不服软,不怕苦。找了一个城边的单位当保安,骑着破电车,满城跑。夏天还好,冬天天寒地冻,风如刀割,人走着还嫌冷,看他骑车在街上,慢慢蠕动,瑟瑟发抖的样子,真让人心酸。如今快70了,做过几次手术,还是闲不住,嚷着要找工作,多挣一些钱,想着照顾家族,贴补我们。
父亲最让我敬重的是他对文化的重视和对孩子的尊重。我爱写作,他非常支持,还常常鼓励我,给我打气。哪怕家里经济再紧张,也想法支持我,不给我挣钱压力。其实他十分看重钱,他知道钱的重要,他爱钱,想尽办法挣钱。可对于孩子,他更能看到文化的价值,支持孩子不能光为了钱而生活,鼓励孩子发展兴趣爱好,让孩子找到金钱之外的人生意义。与其为钱所奴役、生活压力所迫的一生,他更渴望他的孩子能施展其天性天赋,自由、独立的发展。他常对我说:人这一辈子好时候就这几年,有这个才华不施展出来,就搭了。——这实在是一个不简单的想法。
只是我们兄弟不懂事,常常顶撞他,甚至有时候故意气他,不理解他,不听他话。——这是多么傻!
天寒地冻,又近岁暮,终于熬过了这多事的一年,惟愿父亲一切安好,惟愿天下父亲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