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碎忆（卷八）
1
一轮朝阳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升起，映红了半边深蓝色的天空。城市笼罩在迷雾里，在朦胧的亮光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仿佛是谁忘记关闭黑夜的闸门，让那夜里遮掩肮脏和悲凉的雾弥漫进了这个洁白的清晨，把那些死去的流浪狗拖进了这个无辜的清晨，将那种如千斤压顶的死寂带进了这个充满希望的清晨。
就像是晨阳施舍下的一点恩赐，雾中迷幻的光明撕裂了混沌的黑暗，黑色的猫依旧发出像婴儿啼哭一般的叫声，它优雅地走在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城市里，哀悼着那个被困在昨夜的梦。
那个游荡在城市里的幽灵，是否也同那悲伤的梦一样，被锁在了那个空荡荡的夜晚？花园广场安静地躺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安静得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那花台里的花儿依旧披着雪，那广场周围的梧桐依然摇曳，只是树干上的十字再也擦不去。
十字，带着审判的使命，昭示着每一个人的宿命。
这该死的清晨。
2
“喂？请问是任南先生吗？”
“是我。”
“哦，我是交警支队的，您的妹妹任筱洛在花园北路发生了严重车祸，请您尽快赶到市医院住院部二楼的ICU。”
“……”
3
湿冷的风腐烂在城市惺忪的晨梦里。空气中飘散着甜腻得令人恶心的血腥，向徘徊不去的夜控诉它的罪行。
就像是孩子的轮滑鞋碾过了脆弱的梧桐枯叶，发出了像是骨骼碎裂般的咯吱声，孩子走了，留下了只剩一堆残片的黄叶。只是，不会有人对一片梧桐叶的宿命而忧伤，孩子依然茁壮成长、梧桐树旁边新开张的化妆品店照样铺着红火的红地毯、从马路上驶过的婚礼花车仍旧行进，他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在某个时间的某个地方，一个悲伤的梦碎成了绝望的残骸。
被雾裹得湿淋淋的旭日从来没有发出这样黯淡的光，那日光就像一把钝刀，无望地挥砍着混沌，越挣扎，这恐惧就越强烈，于是，只能把最后一刀留给自己，然后，发出带血的悲鸣。
无情。无望。无声。无助。
就像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在另一个平行次元亲眼看见自己被杀死在了充满希望的晨曦。
27
任南又想起了那年夏天。
他放学回家，打开家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赤身裸体的女孩斜躺在沙发上，她轻阖双眼，稚气未脱的脸雪白而安详，头发杂乱地散落在抱枕上，身上盖了一条白色浴巾，但那条浴巾却把她的身体衬得更加苍白。
她的右手虚握着一把沾血的水果刀，左手摊在地上那一片粘稠的暗红色血泊里，手腕上鲜艳的刀口还在缓慢地流淌着一条红色的溪涧。
任南立马放下书包，用那一条浴巾裹住她渐渐冰凉的身体，一把将她抱起，似箭一般冲出了门……
他抱着她，站在十字路口绝望地四处张望。
“你看她都没多少气儿了，死在我车上怎么办？”
“哎呀！坐其他车，我不敢接这活儿！”
……
她的血慢慢地渗透他的白色衬衫，在他的胸膛上拓下了深入骨髓的血印，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生命正一点一点蒸发在阳光里，升起一阵一阵甜腻的烟。
“也许，那一刻，我没有想过生，但我想过你。”
——这是任筱洛日记第13页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