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作:在温州寓言论坛的发言
先给大家鞠躬,万一讲岔了。
我很紧张,刚抽了根烟压压惊。我先回应一下石老师的“《小马过河》角色选错了”,我觉得寓言、童话选取动角色当然要注重它的物性,但是就像齐白石讲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齐白石画的一只虾跟真的虾是不一样,但那就是艺术。
其实我寓言写得很少,因为我不敢轻易写,我看的稍微多一点,想的又再多一点。大家的发言是在三楼看风景,我可能还在一楼看风景,我的发言有点像在关公面前舞大刀。但张锦贻先生讲了“薪尽火传,要参与竞争,敢于迎接挑战”,所以我就开始我的十分钟。
我本来的题目是《为儿童写寓言》,因为我觉得儿童是未来,而我们是儿童的未来。建江老师说,来个学术一点的,所以我就改了一个《
在大视野下看儿童寓言之功能与创新》,有学术味道,但是我感觉有点不靠谱哈。
我现在所讲的跟原稿不太一样,但思路一致,我归纳成了五句话,这样可以缩短一点时间。
第1句话:寓言是文学,它对人的影响,关键在审美,而不仅仅在道德,更不是说教。
美国有一个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她这么讲:“故事的意义可能就存在于文字本身,存在于阅读过程中的情节推进,存在于难以言传的探索感,而非那么一丁点儿教诲当中。”这话,我觉得我挺受用。
寓言是让我们看见看不见的东西。它借助于具象,看见抽象,一则寓言给读者的东西肯定不仅仅是一点寓意而已,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
第2句话:寓言不仅仅是一种文体,更是一种手段,一种技巧;童话寓言是寓言文学的一个大板块,它适合儿童看,但也适合成人看。
C.S.刘易斯有一句话:终有一天,你会成熟到可以再来看童话。
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巨变的时代,“童话是超越代沟、维系精神联系的纽带”,所以传承就有非常巨大的意义。
粗浅地讲,比如说我是看《小马过河》长大的,我又给我的儿子看《小马过河》,那么我们两个人在人格当中就有一个共同的基础部分,我们的代沟会少一点,这就是传承的意义。
第3句话:人们的观点、思想、语言随着时代而发生变化,所以预言必须创新。
“变化”这一点,我们在网络时代体悟更深,所以寓言必须创新。创新,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真的,即使你说你不创新,其实你也在不自觉地创新,因为你的语言已经在发生变化。
在阿拉伯民间故事《一千零一夜》中,有一个《一梦成富翁的故事》。从前,巴格达有一富商,破产了。他做梦,得知在米斯尔有宝藏。他相信了,去寻找这个梦。到了米斯尔,他却被警察抓了,还遭了打。警察笑话他:做梦你也信!我也做过梦——在巴格达有座洋房,院子里有花园,花园里有喷水池,喷水池下埋着一大笔钱。但我不相信,因为这是个梦。从警察局出来,这富商回了巴格达,警察所讲的梦境,其实就是富商家的花园。富商挖下去,果然在喷水池下找到了一大笔钱。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篇小说《两个做梦人的故事》。美国作家尤里·舒利瓦茨的绘本《宝藏》,也讲了这个故事。巴西作家保罗·柯艾略,写了一本书,叫《炼金术士》或者叫《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也是这个故事。
这个巴西人把它变成全球发行量超大的一本书。因为它非常寓言,非常象征,这就是一个创新。不同的时代的人可以讲同一个故事,而且讲得非常经典。更重要的是,这故事里面有一个对创作者很重要的意思,就是说我们都在以我们自己的生活经验进行创作,但是想一想——我们真的有生活经验吗?
我们往往要借助于别人的光,才能够看到自己,看清自己。如果这个富商不去米斯尔寻宝,警察没有跟他讲在巴格达有这样一个花园,他会在自己的花园里面挖到宝藏吗?不会。他必须去到米斯尔,然后再回过来,才会找到自己的宝藏。这也就是像我们参加这类研讨会的时候,会借助别人的思想光芒,让我们看到自己的一些东西。可能我们每个人的细胞当中就存在着那个东西,但是挖掘不出来。借助于一个外在的东西,就可以。
第4句话:认识儿童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个人,而不是一个缩小的成人。
这是为儿童创作的一个前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周作人讲的,他应该是中国第一个讲儿童是一个独立的人的人。(补:1913年,周作人在《儿童研究导言》中提出:“盖儿童者,大人之胚体,而非大人之缩形……”卢梭在《爱弥儿》中指出,儿童是与成人完全不同的独立存在。叶圣陶也曾讲:“夫儿童之非缩小的成人,言教育者罔不知之,故成人之教养与观感虽未必不适于儿童,要不可挹此注彼,必须自儿童之立场出发,方得谓之纯良之儿童读物。”)
(摘华中师范大学黄新《周作人儿童教育思想浅论》)
为儿童写作,不应该小看儿童,而应该给他们真相。昨天晚上我讲了,不要面具化,不要矮化,不要太过美化。
法国萨特有一句话:“写作,是为了召唤读者,以便读者把我借助语言着手进行的揭示转化为客观存在。”
我相信,“让世界往好的地方去”,这是每一个创作者追求的东西。所以我们应该“跟着读”,然后“接着写”,敬惜文字。大浪可以淘沙,但是,写得多了不一定沙里有金子。乾隆写诗几万首,又如何。
第5句话:塑造“伊索寓言”一般的寓言品牌,是新时代创作者的视野与使命。
近两年我跟小孩子的接触特别多,一谈到寓言,《伊索寓言》《克雷洛夫寓言》《拉封丹寓言》;一讲到童话,《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唯独没有中国的一个品牌。这可能与我们对儿童的认识不足有关。100年来,截止到今天,我们对儿童也没有完全把他们当成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个人。儿童是一条蝌蚪,大人是青蛙,两者之间会变化,但是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有句话叫“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知道我们每一个创作者是不是愿意当“万骨枯”,因为功成的不一定是或者一定不是我们每一个人。昨天我讲我们大部分人的作品是不会被流传的,这有点残酷,但是实际情况就是这么一个实际情况。
凡夫老师寄我一本书,寓言集《智慧心灯》,第一篇就是《远山》,里面有一句话:“当我们追求一个遥远的目标时,切莫忘记,沿途处处有美景。”我们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明明知道到达不了这个终点,我们还有没有必要出发?我相信很多人不会出发,但是一个真正爱寓言的,我相信他会出发,也应该出发,变成一块垫脚石,让寓言去成长。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路。这为“一将功成”而枯的“万骨”,我相信自然有价值在,愚公精神么。而不是说“我”现在要怎么样。
所以总的一句话:让世界往好的地方去。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但是生活有很多无奈,比如我马上要赶车去了。我问余途老师,推荐一本寓言书给我。他说陈蒲清的《寓言传》。我特别记牢前言里的四个字,“力不从心”,多真实的生活感慨。但是寓言给我们一个可以思考人生、安放心灵的地方。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