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往事,正在迅速堕为尘埃
顾城的故居越来越残破了。
这次来时逢夏季,草生得格外茂盛,连天舒这样在标准身材以下的都要搓低了身段,单手护了头顶,倒不是怕把尚在茂密的头发弄乱,而是提防着无处不在的蛛网。同时提防着的还有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生怕踏空就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了,要是像那个电影一样,把头扎进马桶里,居然能连接着碧蓝无垠的大海倒也罢了,可要是下边就是无休止的深渊,或者是白蚁窝虫子洞就完蛋了,天舒最怕这些。
事隔多年,那座老旧屋子的斑驳油漆仍然毫无褪色之意,那是米黄、果绿和绛色三种的搭配,顾城是艺术家,除了写诗,他还会画画,虽说他多画的是一些线条流畅的类型,但是对于色彩仍然是极为敏感到位的,在三十年前,这样高饱和度的用色并不保守,甚至可以说是大胆的,与环境也是极为协调。站在deck上,感觉得到脚下的韧性,仍旧算是结实,三十年的风吹雨打,没有什么维护,没有防腐油漆,仍旧能够达到现在这种地步算是不易,看来所用的也应该是上好的材料,目测起来看继续五到十年也许还是问题不大,其实时间又有多大干系呢,稍微垫脚就可以跃过树丛看到远处的大海,(高个子的不用垫脚),因为有物是人非这句名言,所以我敢肯定那片大海仍旧是顾城所看到的那一片大海,那种蓝色也依旧是顾城看腻了的那种蓝色,其实他才住了几年?就妄自跟杨炼说:再美的风景,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看也会疯掉。没疯的还多得是,疯的人是个人因由,是心魔。
顾城其实是个好手艺人,不晓得Deck上留存的铁艺小桌椅是不是顾城自制的,我相信他有这个手艺,可惜了,当时在岛上的条件实在不好,没有基本的服务,什么都需要自己动手,况且那时的经济条件所限制,许多事情都是要顾城自己来做,包括挖化粪池、屋顶修缮,还有清理植物等等,这些都花去了大量时间,虽说顾城也算是乐在其中,可一想想他拿笔的手去做这些本花点小钱就能搞定的事情,不由得心生痛惜,一个人设置一个梦这本不是问题,但事先就应该想好它的代价,一样愿意出世的还有梭罗,两年写出《瓦尔登湖》,最后也不是重新入世,乐享余生。有些事情,你明知道自己能够做它,可却仍旧不去做,除非你真得觉出其中的况味与快乐,那则又当别论。当然顾城不会同意天舒的观点,他怕是就属于那种乐此不疲的人,在每一件制作,每一幅小画,每一篇文字上都精益求精,力求获得过程的体验与满足,彼此并无厚薄,顾城是呆过农村的,知道体力劳动的纯粹以及其毫无意义,可也愿意通过毫无意义的劳动来使得自己的脑子飞速运转,并意图抓取灵感和自由自在的冥想,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只是,有的时候修行也会走火入魔,自拔并不容易。
我尝试着站在房子的门前,脸朝着大海的方向张望,模糊中似乎还有一种味道,说不清楚是否来自冬天,那也是一个开始,阳光是一样的,周遭的静寂也是一样的,偶有鸟鸣,湿漉漉的风不由得让彼此紧靠,这里就变成了一个关节点,从这里开始,又从这里结束,所有的浮嚣都历经磨难,然后缓缓,缓缓地沉降下来,结成了时光中一粒粒亮晶晶的光泽,除了斑斑驳驳的霉变,似乎其他还是照样,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那些浓烈的情感,释放不开的关系,扭曲纠缠的爱恨情仇,终归随风而去,时光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所有人。
尘终归尘。
有些往事,正在迅速地堕为尘埃,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