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女孩儿（D）
7
一般来说，凌晨4点环卫工人会扫街道，清晨6点洒水车就会开过来，不一会儿就有一丝潮湿的气息飘起来，说不上来是不是有点腥，那是灰尘的味道。洒水车开过来时，就会有音乐响起来，一般都是《祝你生日快乐》，偶尔会是一首《致艾丽丝》。我一般都会在环卫工人扫街道时醒一下，听着那一帚一帚的声音，然后又沉沉睡去，可洒水车过来时，我已经全醒了。听着它走远，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我的听觉与嗅觉非常好，这一点以前我没有发现。自从欧阳宛如来了以后，我才明白的。我像一个潜伏者，时刻干扰他们夜晚的幸福生活。我对天发誓，没有人教唆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学的。
我的母亲刘小朱领着弟弟走时，弟弟没有哭，我哭了，弟弟显示了他作为男性的刚强，他把他的一把小手枪递给我，我还哭，然后他又把他的变形金刚给了我，我依然哭着，我7岁的弟弟乔麦说，姐姐，别哭了。我母亲没有哭，我想她还是想哭，可她忍住了。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她把我头上松了的蝴蝶结紧了一下，她看着乔来宝说，亚男正在长身体，对她好一些。她用的东西我放在她床头的柜子里。
乔来宝说，你放心。竟哽咽住了。我的母亲刘小朱笑了，她依旧那么优雅。很难想像她为什么有这么好的风度。就因为她是一个苏杭女子？
我偷偷看了看床头柜里的东西，是两包卫生巾。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母亲想到了。也许她第一次给我买胸罩时她就想到了，她带我去买胸罩，这是我第一次去商场的女人区。那里的东西都很漂亮，可我一直没敢正视它们，我怀里揣了两只小兔子。我母亲为我挑了两件，然后她一定要让我去试一试，她领我进了试衣间。
那两件胸罩非常合身。母亲说，亚男，你长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第一次带上胸罩的感觉是奇妙的，就像初吻一样。
我的母亲刘小朱带着乔麦去另外一个家，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所房子，那是我父亲乔来宝一年之前买下来的，房子挺大的，当时他说，小朱，我们明年搬过去吧。应该说他买这一所房子是有预谋的，他在设计他的将来。
欧阳宛如和乔来宝去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领结婚证之前，他们同居了半年，然后他们举行了婚礼。他们给好多人都发了请柬，却没有给我。所以我不知道那天我是不是也出席一下他们的婚礼？
他们也没有说让放了学在哪里吃饭，所以我还是去了王子酒店。乔来宝和欧阳宛如站在酒店门口，一副幸福得不行的样子。我是打的去的，我带了礼物的，一个包装很好看的盒子。礼物将要在婚礼上打开，对此我很有信心。我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我说我没饭吃。欧阳宛如给了我一个红包。
婚礼的司仪是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岁，可一脸青春痘的男人，说不上来是贫嘴还是幽默，反正他把大家弄得笑成一团。这时我从书包里拿出了我的礼物，交给了欧阳宛如，我说祝福你们白头。司仪马上建议打开那个盒子，乔来宝不让，这一下大家都非常好奇，一定要看个究竟。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只红色的鞋，有点破。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就盯着那一只鞋上，贫嘴的司仪一时竟也语塞。当然还是他打破了僵局，他说，这只鞋正好印证了，鞋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然后他自作聪地问乔来宝，鞋子合不合你的脚啊？乔来宝说，合啊！大家这才又笑成一团。只有欧阳宛如没笑，其实她也想笑，可是她笑得很难看，不如不笑。
应该说乔来宝把我没有办法，他不打我也不骂我，只是叹息。而欧阳宛如呢，她也许很想打我，可她不敢。所以她把满肚子的火都发给了乔来宝，有时是一些容易碎的东西，像花瓶，像鱼缸，像她的玉手镯。她弄出好多声响来，这样邻居就抗议了，说，你要砸啥我们也没有意见，只是别砸地板上。
乔来宝那一阵子像钻进了风箱里的老鼠。如果欧阳宛如真的气得他一言不发时，我会亲热地喊他爸爸，说爸爸，我想我妈了，说爸爸，我晚上怕黑，我想跟你睡。
乔来宝真的就在我的房子里坐着，后来我要他躺下来，我装着睡了，我听见乔来宝的鼾声，我知道他是装的。果然一会他就走了，我一般等到他走进他的卧室时，突然失声大叫。他只好又回到我的身边。如此三番，除了欧阳宛如恨我，可能乔来宝也恨我，他们觉得我不可理喻，有神经病。
后来他们没有再上我的当，他们和好了，有天我回家时，他们竟然赤身裸体。我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场面，因此我伤心地哭了。
父亲这个词从此就倒塌了。
当我把这些告诉陈列时，陈列愣在那里。他没有说话，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头，我抓住了他的手。长长的关节，很好的一双手。
我想他的手捧起我的脸，就像泉水捧起鹿的嘴唇。
可是，他没有。
8
像上瘾一样，我的恶作剧一发不可收，乔来宝忍无可忍了，他决定送我去南方，我姑姑在那里的一所子弟中学教书。13岁的我开始背井离乡。没有人送我去南方，乔来宝给我买了一张卧铺票，姑姑在那边接我。我在南方上完了初中，我才回来了一次，这期间乔来宝来看过三次，一次他去香港时来的，一次他去北京时来的，还有一次是从家里来的。我的母亲来过一次。姑姑不太喜欢她，因此她没有住在姑姑家里。
我见到母亲也没有预想的那样热烈，尽管我很想念她想念我的弟弟。母亲有时给我写信，说一些成长的事情。她说青春期是美好的，尽管有一些来自身体内部的变化，常常是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同时也是令人心动的。她说，这个时期一去不回。可是我并没有发现，虽然我的个头一天天见长，可是我的初潮并没有来，我刚来南方是带着母亲给准备的卫生巾的，一晃几年过去，它成了一种纪念和惦念。
母亲说，乔麦一点也不听话，她常常管不住他，他很倔强。她说，她遇到了一个人，他们都喜欢彼此，可是那个人有家庭，他不可能离开他的家庭。母亲说，不可能做他的情人。母亲说，前些天回了一次杭州，她想回到杭州。母亲说，她不恨乔来宝了。又说，他们时常打打电话，说一说乔麦的事儿。
母亲和我睡在一张床上说了一夜话，第二天她就回去了。
奇怪的是，第二天的课堂上我的初潮来临了，我的同桌，一个高高的男孩他看见了我裙子上的血，他把他的衬衣借给让我披着，他说，你回去吧。
姑姑正在改作业，她看着我说，你这么大个姑娘了，怎么就没一点儿准备呢？你看看把裙子弄脏了，你穿谁的衬衣，你看看，你把人家的衣服也弄脏了。我说，姑姑，我这是第一次。姑姑吃惊地看着我说，你这是第一次？她赶紧去找了她的备用。
我尽了最大努力想洗净我同桌的衬衣，还是没有洗净。最后我去商场给他买了一件，他没说什么，当然给他衣服也是放学之后，大大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俩人。也没什么话说，只是我的脸红了，他知道了我的秘密。
那年暑假我回来了，我没有回乔来宝那里。我去了母亲家，三年没见弟弟，他长高了，说话有了一些匪气。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几年之后他会成为一名少年犯。母亲每天要画半天画，她的画室里有一张我的肖像，可能是根据我的照片画的，很漂亮。
乔来宝来看了我，我母亲在画室里没有出来，他在厅里和我说话，他让我回去。我说我就在妈妈这里，你还是好好和欧阳过日子吧。弄不好的话，说不准她会让你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我们总是会冷场，幸好乔麦一直缠着他要这要那。看得出乔麦对他的感情。他看着乔麦的眼神里有一些慈爱，这是令人心动的。可惜离我已经遥远。
暑假过完我去了南方，乔来宝说了让我回来读，他说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欧阳，你可以住读的。母亲也说了类似的话，可我还是去南方。我答应过我的同桌，我要回来的。
同桌的名字我只记在我的心里，即使用一个化名我也不愿意说。
我在南方的两年高中生活，因为有他，我一直很温暖。就像一首老歌唱的“没有天就没有地，没有地就没有家，没有家就没有你……”一样，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我的家。
可是，他离开了我。
我们约好了那一天去江边过一个周末。在此之前，我们拥抱过也亲吻过。我们约好到江边过一个周末。那一天我出门后，我第一次抹了口红。他告诉我，他要走了，去加拿大。他父母已经办好了移民手续。
他说，再过一个星期他就得走了。他的眼里满是惆怅，我们一直坐到日暮，身边就烟波江水。我们决定干点什么，我们开始亲吻，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声音。因为这种声音跟欧阳宛如的声音没什么两样。
我同桌的手在我的身体上滑行，所到之处像是有蓝色的绸缎一样的火苗，就像中学一篇课文里说的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他不肯贴近我，他的臀部用力地向后翘着。
你怎么了？
我那个那个了。
摸摸？
不不不，不。
摸摸？
出来了。
我最终还是摸了一下，湿湿的，像淋了雨。
眼泪同时从我们脸上四分五裂。
第二天我就从姑姑家走了，我给姑姑留了便条说，我回去了。我不想参加我的同桌的告别班会。我怕我的眼泪纷至沓来。
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老是觉得他味道就在我的手心里。有点甜。
陈列说，为什么我不是那个去加拿大的男孩子？（题图是陈丽贞拍的，多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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