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花木深 || 0 —— 1

0

提笔,落座。我想再次以苍耳为名,开始写一篇故事。然而我内心并无章节分布,也无故事概要,所有全部只是零星碎片,它们在此刻清晨的阳光中发射出晶莹光亮。更多时候,我以为自己早已死去。如同一粒灰尘坠落在灰尘里面,是悄无声息地坠落,没有声响,没有气味,亦没有色泽。伤郁的情绪不断扩大蔓延,让人窒息。同时,自身也陷入一股强大的魔障里面,无法自拔。我知道,我需要用一种方式来拯救自己,那就是写作。

2014年,是最令我伤痛的一年。发生众多令我措手不及的事情,引发持久的失眠。一次次站立在无限深邃的沼泽面前,试图纵身其中,用短时间的灭亡缩短内心的疼痛。在外人眼里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无端扩大,成为恐惧,夜夜唤醒不眠的人数次温习。大汗淋漓。或者热泪盈眶。没有人知道,在那些个夜晚,有多少麦芒刺痛周身。在巨大的绝望面前,我站立不安,行走不定,身体各处迅即展示出衰颓的迹象。然而,这些,我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有人说,女人写的故事,多半属于自传体。然而我不是。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来自何处,又将去往哪里。我用了一个秋天加一个冬天的时光来反刍这些生活赐予的疼痛。获得快感以及高潮。无限制呻吟。无人处大声歌唱,流泪微笑。我觉得自己早已经一无所有。我是个至贫的人。除却呼吸和脉搏。我如同一棵植物,存在世间,只因为活着,而只能活着。

此番记录,将是两个女人的一段心理历程,属于杜撰,读者不可妄自编排猜测。故事会写得很累,读者也会很累。因此不需要任何掌声、任何安抚或激励的言语留存。我想我大概是老了。一个正在老去的女人,不说爱情,也不说亲情,那么,在这里说些什么呢?我也不知。这大概是最荒谬的一个想法吧。如同木质器具,被大雨淋湿,继而腐烂。或者,在万花丛中,我如同一粒指甲般大小的种子。把自己种在这里,企图用最自然的方式生长,接受阳光,雨露,灰尘。与任何事物都没有关联。

绝决在此,无需多次重复。我已经开始保持沉默的态度,只为完成这篇由多个片段组成的故事。外面将是春来。人间也将是春来。我同样希冀,在这一篇完成之时,我的北方,会是花木深成海洋。或者,深成一种坚定的内心。

没有人能拯救你,只有另一个自己。她如此殷勤地陪伴朝夕。无所贪图,只有给予。我因此跪伏在这里。说一声,我爱你,亲爱。

1

我想,在世人的眼里,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一定充满了神秘感。不然,从我挂牌开始营业的那一天起,门廊口就不会总有人好奇地伸长了脖颈向里观看。更有很多人,似是望而却步的样子,有些许胆怯,还有些许犹疑。我多半一笑。不去理会。只是在我的房前空地处种植了大量花草,多半是草本植物。我喜欢植物的绿,更喜欢在绿的梗中开出来的那些星星点点的别样花朵。要一大丛,不慌不忙地开,不需要气势,也不需要氛围。它们只是开着就好了,无需多美丽,无需多色彩,只有热闹,团结,或者雅致。在我的心里,任何的花,或者高贵或者卑贱,只要开成一个团体形状,就会十分美好。

许是职业习惯使然。我是一个极度喜欢安静的人。朋友们喜欢叫我的乳名青青,病友们叫我苏医生。身份证上的名字是苏青。三十八岁,属蛇。大学本科毕业,五年心理医生资质,性格内向,大多时候理性会战胜感性。有时小有纠结,短时间不快乐,会进行自我调节,后来释然。已婚。未曾生育。爱人职业性质不便公开。夫妻之间存有爱意。不会离婚。或者,暂时不会。

挂牌营业一个星期后,我的患者上门。面对眼前这个瘦弱单薄,却面露倔犟的女子,我已做好思想准备。果然,她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人。有着极强的表达能力。她说:我是苍耳。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病人。但我周围的人不这么看。特别是我的家人。他们分别三次将我送往省里的医院。最终被确诊为忧郁症。我也曾问过他们,是否见过这么安静的忧郁症患者?多半时候,我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兴起时会小声唱歌。彻夜失眠,偶尔哭泣,无法抑制。我写了多封遗书,分别装在颜色不一的信封里,邮寄给我认为走得最为贴近的朋友。有的收到后进行回复。有的没有回音。我只是过于安静而已。一个安静的人不应该被判断为患有精神类疾病。

因为我在,我的家里人每天都生活得小心翼翼。是七十岁老母的潮湿眼神,让我遵从她的旨意,前来你这里医治。她在门外等候。拒绝和你见面。更多心意是预留空间给我,让我向你完整地倾诉心声。我也知道,所有的母亲都无法面对自己孩子的病痛。如果可能,她会愿意承担这一切。她愿代替孩子接受苦难。

正是中午,阳光浓烈,我望着苍耳的眼睛,那里是两潭淡蓝色的湖泊,一些光聚拢在瞳孔处,呈现出迷人的色彩。她并不漂亮,大约也是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姿色中等,眉目之间有倦怠之意,应是长期失眠的缘故,有略微眼袋存在眼睑下端。她的皮肤虽然尚有质感,似是吹弹可破,却过于灰白冷澈。她应该是属于小苍兰一类的植物。

翻阅她随身带来的病历,省级专家鉴定的病状,配以精神疾病患者服用的镇静安神药物。苍耳坚持说自己没病,除非母亲严厉看护,否则会拒绝服用药物。她说我已近不惑之年,懂得自身存在的暗疾,不是借助药物就可以排除。我需要一个引领者,带我走出那片沼泽。同时,我必须表明我的观点,我不是精神病,我也不是患了什么抑郁症,我只是和很多人一样,不小心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有的人知道转身回去,有的人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我是后者。我想寻另一条路,一直向前的路。

苍耳说,如果你把我当作一个病人来医治,我会迅即离开这里,我会选择自生自灭,从此,拒绝任何方式的医治。

我一笑。指了指窗外。她转过头看出去。她母亲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用手托着一朵大叶月季花嗅着香。灰白的头发垂在花枝处,有风吹过时,发丝轻轻摆动。苍耳默默看了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说,好吧,苏医生,我听你的,我接受治疗。

我们聊了接近一个小时。其中,她跑出去三次劝她的母亲先行回去,或者到屋子里来坐。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六月中旬的阳光很是炙热。然而她的母亲是不肯的。我只好提前结束了我们的谈话。互相留下电话号码。预约下次咨询的时间。送苍耳出门时,我向她坦然交待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兼心理咨询师,我收费很贵,最重要的是,我有权知晓她的隐私,我亦会尊重我的职业道德,用人格来隐匿这些,并保证日后忘却这一切所有我不该知晓的隐私来源。如果想要尽快治愈,必须和我配合。

苍耳面色一红,微蹙了下眉头。很快地,她传递过来一个微笑,似是用了很大的一个力气,才说出“我会的”三个字。

图片 // 网络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