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
必须承认,二十八岁的小雅是个文学女青年。
未婚,文学女青年,再加上一张素淡的鸡蛋清样的面容,小雅在这个不算繁华的城市里规规矩矩地寂寞地成长着。
小时候,小雅和所有的女孩一样,被父母的爱包围着,怜宠着,只是,小雅得到的爱比别人薄了一些,凉了一点。
这不是小雅的错,也不是小雅父母的错,要怪罪,只能说这是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在制造小雅这个家庭的时候,上帝稍稍迟疑了一下,结果,让它正在舒展的羽翼突然失去了半边翅膀。小雅六岁的时候,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父亲。
算命的说,小雅母亲这一生要品尝的有三个苦瓜,丈夫的离世只是其中的一个。随着小雅的腰身渐渐凹凸有致起来,这个不温不火、不优不劣的女儿,就成了她的又一个心病。高中毕业的小雅只勉强在这个城市的一家小型国企里谋得了一个档案员的岗位,朝不保夕的,在竞争激烈的经济大潮中,中小型企业遍布如蚁穴,为了保生存,小雅的单位在每一次风雨欲来时,都在小心翼翼地行走,匆匆忙忙地觅食,倒闭的危机时时暴露出它喜欢窥视的眉角。
在这样的环境里,小雅一做就是十年,按部就班、略显清闲的工作,让本就性格内向的小雅更是嗜书如命。别人读书,或是喜欢纯文学性的文艺杂志,或是学术研讨类的知识性文字......唯有小雅,读书是在读心。她是有选择性地读,琼瑶、亦舒的不读,太过浪漫唯美的爱情文字向来不贴心窝窝,只可浅尝而不可以把玩;余秋雨、于丹的书不读,她闯不进那些繁茂的如小树林样生长的文字群,密密匝匝地东西,小雅是没有足够的心力接受的。小雅只读散文,读林清玄,读雪小禅;只读小说,读市井生活。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小雅长的却不像散文,性格也不像小说。她只是一棵野蔷薇,在初夏的五月,应时应景地开,开放得不隆重,也不艳丽,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幸福和快乐。二十八岁了,没有一个男人想着把她宠成一棵开红花的蔷薇,虽然,她也怀揣着一颗期待的心。
她只能安静地等候着,等候着她的爱情。
文学女青年小雅,也是有过自己美好的初恋的。
或许,那只能称为暗恋。因为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那一场在小雅看来是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只是小雅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十八岁,高中毕业的小雅暂时找不到工作,整日整日地蜗居在家里做宅女。白天,母亲出去工作,适逢天气暖和,阳光明媚时,小雅就会搬了椅子在院子里看书。
小院临着一条小街,尚因偏僻,人流稀少。院子的西侧是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是一户新近搬来的李姓人家,家有六男,其中的老三正在技校读书,生的眉眼刚毅有棱角,喜欢弹吉他,吹笛子。上学、放学时就在小巷口来来回回地过。忽儿,有一日,看见小雅在读书,便趴在栅栏上和她打招呼,小雅的心剧烈跳动不已,将书拿给他瞧,他看了看说,这样的书我家有很多,改日我给你找几本。
小雅期盼了好几天后,老三果然拿来几本厚实的小说给她。夏日的夜晚,小雅在屋子里看他的小说,常听见老三站在巷口吹笛子,笛声断断续续的,合着银白色的月光,慢慢生出了细小的藤蔓,有点忧伤的在小雅的心头缠绕。
小雅有一次在老三的书里发现了一张白纸,老三的钢笔字很隽秀、飘逸,纸上写的是一首短促的有关爱情的诗歌。
还书的时候,小雅在里面附了一张精美的信纸,回应了一首。也不知老三有没有看到,小雅的心里独自扑腾了好些日子,后来,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老三毕业了,在一家建筑公司上了班。老三恋爱了,女友是他在工地认识的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两个人下了班,经常在巷口、在街面上说笑,打羽毛球。
小雅暗恋的花朵开了一半,花骨朵才刚刚要裂开,就颓然萎了,她只能将自己的故事深深地掩埋在了心底。
老三结婚的前一天,找小雅要了一张照片,和很多别人的照片一起,压在他新房书桌上的玻璃板下,两年后,老三搬走了,也不知那照片有没有随了他搬去。
小雅在如花的青春里没有漂亮的衣服。母亲忙于生计,收入微薄。小雅工作后,那个岗位因为可有可无地存在方式,加薪、福利也可有可无。小雅从没想过换工作,她喜欢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读自己喜欢的书。书的世界里有爱情,有温暖,还有故事情节。在近乎封闭的、简陋的这个空间里,小雅是一只勤奋的书蛀虫,“咔嚓咔嚓”地啃食着书里的文字,寂寥着享受着她的美食和她的青春。
二十六岁的时候,小雅已经在母亲和亲属的胁迫下相了些许次的亲。遗憾的是,小雅的安静和骨子里不经意间渗透出的那些清高和陈腐的味道,让每一次的故事只有开端没有结局。
母亲便有些急了,四处托朋告友,又硬拉着小雅去街里的商城购了几套外衣。小雅的外壳总算有了几分鲜亮的颜色,给母亲增添了些想早日把她嫁了出去的信心。
这一年,不是极品女的小雅遭遇了一个极品男。相亲的地点是在一家咖啡厅,正是黄昏时候,人不多,咖啡厅的格调和气氛让小雅很喜欢。来得早,小雅就在那里看着书等待着。
极品男是在迟到十五钟后坐在小雅对面的,极品男对小雅看的是什么书不感丝毫的兴趣,只对小雅的服装和发式有兴趣。他宣宣扬扬地讲着自己对服饰的搭配心得,对美容美发的深刻认识,讲的洋洋洒洒,小雅听的却是毛骨悚然。见那男子,油青的粉饰脸色,鬓角莹光闪亮,先是有了几分惊奇的,后来,心底里藏匿得很深的那点自卑又挣扎着探出头来。
极品男当小雅是块可经雕饰的璞玉,小雅却寻了一个空隙,落荒而逃。
自此,小雅拒绝相亲。纵然母亲声泪俱下、软硬兼施,也当浑然不见。
文学女青年小雅,逐渐长成了一个大龄女。
读书,必然有心得,日记写了几大本,在书橱里被她妥善地保藏。很多人都说小雅有几分才气,但也有人说,才气有如怀孕,不到一定的时刻是看不出来的。
二十八岁的小雅终于有了一次机会。企业那时已经转换为合资公司,适逢总公司要在距离几千里外的西安召开一次大范围的培训学习,新来的部门经理见小雅喜欢学习,便派了她去。
小雅第一次坐飞机,在几百米的高空,有点头晕。身边的一位男士见了,就体贴的给小雅要了一杯咖啡。小雅接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这个男人。
男人大约四十几岁的样子,身材有点臃肿,衣着考究,有点儒雅,还隐隐地张扬着一股市侩气。文学女青年小雅看人是有点犀利的,小雅知道这男人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然而,男人看小雅一直在看书,便主动和她聊天。原来男人也懂文学,谈起莎士比亚,谈起老舍,也有着自己的见地和视角。
男人看小雅的眼神,逐渐有了几分幽深。临下飞机前,男人要了小雅的电话,说以后有要事想请小雅帮忙,小雅见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的是某省某市某一家建材公司的总经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个月后,男人打来电话约小雅见面,小雅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应邀前往。豪华的酒店里,男人送了小雅一大束的红玫瑰。小雅小心地接了,心如撞兔。
男人似乎是要和小雅发生一点什么故事的。很用心,只谈文学。他说:小雅,现在的社会,像你这样喜欢读书的女孩子不多了,她们大都追求豪宅和金钱,只有你,像一朵清丽脱俗的白莲花。
小雅的脸就红了,男人很细心地点餐,给小雅夹菜。男人很规矩,整个晚餐的过程,他只吃他面前的菜,喝他的茶,只和小雅谈文学。
后来,男人只要来这个城市,就会约小雅出来坐坐,每一次都欣赏着小雅,赞美着小雅,看她的眼神似乎也越来越湿润了,小雅开始莫名其妙地兴奋着,期待着他的想说却一直没说口的那些话。
男人是在相识一年后,提出要小雅辞了现在的工作的,他说,小雅,我手头里有一份非常适合你的工作,我观察了很久,寻找了很久,只有你最胜任,也只有你,才最让我信任。
小雅没与母亲商量就同意了,几天的的时间,就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坐着男人的车,奔赴了他所在的城市。
小雅没想到,男人带小雅回的是他自己的家。那是一栋别墅,掩在绿树红花中,有如海市蜃楼。
保姆跑来开了门,接了小雅的包,引领着小雅来到客厅坐下。客厅很大,布置得典雅而精美,看得出主人的品味。
小雅从未过问过男人的家事,她只看出男人的眉宇间暗藏着心事,她觉得,男人一定会讲给她听的,也许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
男人换了便装,站在小雅的对面,保姆退了下去。他说,小雅,我带你去看看咱们的书房。
小雅有点羞涩地随着男人进了书房,进去了,就一下子被震惊了。满满地一大侧墙壁的书柜,一排排装帧精美、崭新的书籍,涉及古今中外,各大名家,版本正宗。小雅傻傻地,继而激动地直扑了过去。
男人说,小雅,别急,以后这些都属于你了,你喜欢吗?
男人走到书房的另一侧,推开窗子,一束束阳光就恰到好处地直闯了进来。
小雅,过来!
小雅走过去,这一扇西窗外,正对着一大片梨树园,此时,正值初夏,梨花点点白,紧促而繁茂地开放,一大堆地白色,遮天蔽日的,被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有着遗世独孤的炫目美。
男人说,小雅,从此以后,这个书房就是你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了,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的,是吗?
小雅的脸上早就开满了红蔷薇,刚要说什么,书房的门打开了,保姆推着一个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半躺着一个女人。
男人说,小雅,这是我妻子。
女人对着小雅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是高贵的,寒冷的,有着一股剑气的,透漏着女人曾经的优秀。
男人说,小雅,这书房,这个家,都是我妻子的功劳,也是她的最爱。我每天东奔西跑的,她很孤独。我想请你来陪她读书,每天只需四个小时,上午两个,下午两个。工资是你原来的两倍,你看行吗?
小雅呆呆地,点了点头。
男人就笑了,他说,我知道你会同意的,小雅。
小雅越来越喜欢那扇窗子了。
工作之余,她坐在西窗旁的电脑旁边,听着音乐,喝着咖啡,读着书,写着自己的文章。她恍惚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是这个别墅里的女主人。
她知道,男人与女人青梅竹马,奉子成婚。女人是在男人一次次出轨后,绝望至极饮药自尽后落下的后遗症,但是,这和小雅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
文学女青年,小雅,很快乐,很幸福。
图片 //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