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殇
□安志芹
我的二姨父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早晨对着太阳喝,晚上对着月亮喝。哪怕半夜回家,也要用茶杯倒上大半杯酒,热些剩饭剩菜,一边和我二姨讲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边慢悠悠地喝酒。在家喝还好些,多少能把持住。有时候,他竟然带着冷菜和碗筷,和朋友坐在路边喝。二姨父常常在外应酬,估计一方面是贪酒,一方面是身不由己,醉酒的频率便高了,三五天就要醉一次。我爸爸就跟我们描述过二姨父的醉态以及如何艰难地护送他回家。终于有一天,二姨父在大舅家喝完了酒,醉倒在桌下,再也没有醒来。
二姨的女儿比我小几岁,我叫她小妹。二姨父醉酒身亡后,小妹跑到屋后,从那堆满酒瓶的废弃的竹筐里挑了一只空酒瓶,拿回屋里,进了她的小房间。然后,她一会儿拉抽屉,一会儿开厨柜,一阵哐当乱响,最终拖出一团雪白的毛线。她用白毛线一圈一圈地绕着这透明的玻璃酒瓶,毛线经过她的手平平展展地贴着瓶身,直到把瓶子裹得严严实实。她又用水彩笔在上面画了一个人,小妹画画的水平很差,画出来的人就像幼儿园老师教的简笔画。她是在画她的爸爸。我不能笑,不能刺激她,就站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她做这一切。
二姨将巨大的悲恸掩藏在心底,每天辛勤劳作。她在纺织厂上班,她要用微薄的工资撑起这个家,撑起小妹的学业。二姨轻轻抚摸着小妹精心装饰过的酒瓶,喃喃自语:“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好好收着,留个念想吧!”
小妹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上学,去了一个书店打工。一次,我去看她,正好赶上她们同事聚餐。十九岁的小妹高举着酒杯,一个劲地招呼着姑娘和小伙子们:“喝,喝,喝!”她粉嫩的脸在寒冬里笑成了一朵娇艳的花。吃完了饭,一帮人又去歌厅唱歌。就两三个人唱得好,不跑调,其他人都呼喊着,怪叫着,折腾到深夜两点多,才一脸疲倦地归去。分别时,我叮嘱小妹以后别喝酒,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我的话。
不久,一通陌生电话打进我的手机,说小妹在医院里,叫我赶紧过去一趟。我坐了半个小时的出租车,总算在那家医院的急诊室里见到了小妹。小妹双眼溢满了泪,空洞而疲乏地望着我。浓郁的酒气混杂着医院的药水味,让人透不过气来。一个架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大男孩和三个跟小妹差不多大的女孩神色慌张地向我围了过来。那个男孩子敲打着手边的椅子,吐着生涩的烟圈,急吼吼地告诉我:“姐姐啊,我们是她的同学,难得聚在一起,多喝了一些酒,结果她就趴桌上不动了,怎么喊都不行,可把我们吓坏了。”一个女孩接着说:“我托头,他托腰,她俩抱腿,就这样把她抬进了医院。”我又气又恼,但他们好歹把小妹送来就医了,没有扔下她不管。念在他们还有点儿“哥们儿义气”,我的怒火憋在胸腔内,没有出来作怪。
我以为,经过这事,小妹就乖了,不喝酒了。没想到她“好了伤疤忘了痛”,像个爷们似的,依然喝酒,依然醉。
小妹这样的生活状态搅得我心神不宁,我为她失眠了好几个夜晚。终究放不下心来,好不容易捱到假期,我买了一张长途车票,带了点小礼物,去看望阔别已久的二姨。我把小妹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跟二姨说了。二姨听完了我的诉说,猛烈地叹着气,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咽下了一口凉水。
二姨走到电话机旁,左手缓缓地拿起听筒,右手颤抖着拨通了小妹的电话:“红儿,妈想你了,抽时间回来一趟吧!”我伏在二姨的肩头,听到小妹爽快地应着:“好啊,我明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二姨找出当年那个裹着白毛线的酒瓶,把它放置在小妹房间的床头柜上,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安志芹,1983年11月生于江苏淮安,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教师,美丽江苏网编辑。近年来,在网站与杂志发表作品多篇。作品《雨丝悠悠》、《幸福的浪花》等荣获江苏省涟水县幸福里实验小学“诗润幸福里”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