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为电视而生的CNN前主持人拉里·金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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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奥布雷

01

电视传奇

拉里·金（Larry King）有一张被称作为电视而生的脸。他面容瘦削，鼻梁突出，嘴唇很薄，头发总是向后梳，黑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目光炯炯。
他很瘦，自从1987年的一次心脏病发作和五次搭桥手术后就严格节食。人们很容易就记住那张脸和标志性的衬衫加吊带的打扮。
他的声音低沉而友好，使人产生想倾诉的欲望。在他长达半个世纪的电视生涯中，录制了6000集节目，采访了总统候选人、名人、运动员、电影明星和普通民众。在2010年退休前，他采访了从福特到奥巴马的每位总统。
1999年，拉里金采访时任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 图源：AFP
他曾两次获得皮博迪奖——以严肃著称的美国广播电视文化成就奖，也是全球广播电视媒体界历史最悠久最具权威的奖项。他还获得了10个CableACE最佳采访者奖和最佳谈话节目系列奖。1989年，他入选国家广播名人堂，2002年，行业刊物《Talkers》杂志将拉里·金同时评为史上第四伟大的广播脱口秀主持人和史上最伟大的电视脱口秀主持人。
1月23日早上，他在洛杉矶的医院去世，结束了87年丰富多彩的人生。
CNN创始人泰德·特纳（Ted Turner）在一份声明中说，知道拉里·金死亡的消息“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他说：“拉里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之一，在我看来，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广播新闻记者”，“如果有人问我人生中最大的职业成就是什么，一个是CNN的创立，另一个是聘请拉里·金。就像与拉里一起工作并认识拉里的许多人一样，他是一位精湛的专业人士，对许多人来说，他都是很棒的导师和好朋友。世界失去了一个真实的传奇。”
拉里·金成名于一个充满明星新闻工作者的时代。
上世纪60年代起，美国电视新闻开始蓬勃发展，期间出现了许多著名主持人和记者，例如《60分钟》的主持人迈克·华莱士，CBS记者沃尔特·克朗凯特。1980年代，《奥普拉·温弗里秀》主持人奥普拉也受到了欢迎。但是拉里·金仍然因为他独特的访谈风格，走进了全美观众的心里。
他最著名的节目是在CNN播放了25年的王牌访谈节目《拉里·金现场》。进行访问时，金始终身体前倾，专心倾听受访者，很少打断对方的表达。他提问友好，举止随和，他的长期制片人温迪·沃克（Wendy Walker）说，在采访前，金从来不会准备任何问题，甚至不做功课，宁愿让自然好奇心引导对话。他认为，“最好的访问者是对受访者知道得最少的人。”
奥美公司的创始人大卫·奥格威曾经问拉里·金：“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访问高手，你的秘诀是什么？”拉里·金回答说，“只是一种完全无拘无束的好奇心而已。”
当然，事情并非看上去这样简单。
温迪·沃克回忆，拉里·金整天阅读并观看新闻，所以他确实很了解情况，不过他在访谈中总是在现场听对方怎么说，然后提出他的问题。
在最初从业的那几年，为了训练自己的采访技巧，拉里·金在空闲的时候会坐在超市门口，随机采访来往的人，对他们提问：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业？来买什么东西？买这些干嘛用？最擅长的事是什么？最近在烦恼什么？
在温迪·沃克看来，当直播间的灯光亮起，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拉里·金是一个“完美”的主持人，他喜欢镜头，热爱他的工作，对待每一位受访者都一样尊重和幽默，“不管是国家元首还是普通美国人，他对待每一个受访者都好奇和亲切。”

02

生活的阴影

1933年，拉里·金出生在一个纽约布鲁克林的犹太移民家庭，他的原名是劳伦斯·哈维·齐格勒（Lawrence Harvey Zeiger），父亲爱德华来自乌克兰，一家人在布鲁克林经营餐厅和酒吧。
拉里·金喜欢讲述自己是如何爱上广播的故事。小时候，他很喜欢听电台广播，在纽约布鲁克林的街角，这个男孩会数着来往汽车的名字，并模仿播音员的腔调。人们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听到的是一个孩子的野心与梦想。
布鲁克林犹太人区 图源：AFP
但他的朋友们说，如果了解他的童年，就会知道那是他的逃避方式：“一个年轻的男孩，受到了非常非常大的伤害”，“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父亲过早的死亡，还有他的童年生活。他的现实生活永远都不够好……他必须幻想另一种生活。”
爱德华在拉里·金10岁时死于心脏病。母亲珍妮·齐格被迫依靠政府补贴继续抚养金和弟弟马蒂，父亲的死亡对金和他的母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2015年的一次采访中，拉里·金对《卫报》说：“在他去世之前，我一直是一名好学生，但是（父亲死亡）之后，我就停止了对学习的兴趣”，“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很大的打击。但是最终，我把这种愤怒转嫁了，因为我想让他和我的母亲感到骄傲。”
高中毕业后，拉里·金决定参加工作养活母亲和弟弟。他四处打工，送牛奶、当临时邮差……他从未上过大学，但他并未放弃从事电视广播业的梦想，后来，他遇到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名节目主持人，对方说迈阿密的广播公司有广阔的空间。于是，他登上火车，开始了前往迈阿密的旅程。
他最终获得了一个在电台工作的机会。起初，电台老板嫌他的原名太难记，他于是改用“拉里·金”这个艺名，从此他在电视广播业崭露头角，并最终成为整个美国知名的访谈节目主持人。

03

非对抗的访谈

同大多数访谈者不同，拉里·金在他的节目中采取的总是一种非对抗性的态度。他不愿在节目中制造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在一次节目中，拉里·金的嘉宾有一位正在狱中的犯人汤姆·米勒，还有两个对此人极为厌恶的律师。在同米勒的谈话中，拉里·金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轻视和攻击，和两位律师对犯人冷嘲热讽的态度形成了对比。
“我不认为你应该用攻击性的态度对待来宾，也不应像检察官，只想听到原原本本的答案。” 拉里·金说，“我喜欢以礼相待，以个人素养引发来宾的兴趣。这么一来，一次访谈就会具备知识性和娱乐性。”
因为这种非对抗性的风格，从 1992 年起，参加总统选举的人就把拉里·金的节目当成了面向全国公众宣扬自己的最佳舞台。拉里·金对他们的观点不做任何评论，仅仅扮演一个中介者的角色，协助他们向公众表述意见。
拉里·金也从不急着表明立场，不带预设和成见，每个上过《拉里·金现场》的人回忆那段谈话经历时，几乎都是愉快的。这种温和的，不设立场的谈话如今在全美的新闻平台中都难以重现。不过，拉里·金从未声称自己是新闻工作者，但他的节目却常常担当这一角色。
1992 年2月20日，罗斯·佩罗在参加《拉里·金现场》时突然宣布，他要参加美国总统大选。这个消息既突如其来又出人意料，使得拉里·金的观众甚至先于佩罗的夫人得知此讯。
一年后，佩罗和当时的美国副总统戈尔并排坐到了拉里·金的演播室里。CNN 有史以来最负盛名的一次电视辩论就此展开。在戈尔和佩罗辩论之前，拉里·金反复提醒自己：没有人专程来看裁判表演。
戈尔与佩罗在《拉里·金现场》 图源：视频截图
1993 年 11 月 9 日晚 9 时，戈尔和佩罗开始就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问题展开激烈论辩。拉里·金在节目中保持冷静，倾听双方的观点并适时提出人们关心的问题。节目最终创下了 CNN 历史上除海湾战争外的最高收视率纪录，收看人数高达 2500 万。
正是拉里·金非对抗和中立的风格，使得《拉里·金现场》以吸引来之不易的客人而闻名。好莱坞巨星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很少接受采访，他也经常抨击记者，但1988年辛纳屈把最后一次在电视上露面的机会交给了拉里·金。
政治人物和处于争议中心的名人也都乐于接受他的邀请。
然而，对于喜欢犀利风格的观众（正如现在的大多数观众一样）来说，拉里·金的节目风格显得有一些清汤寡水，总是不问采访对象大家最关注的问题。例如 2006 年拉里·金采访环法自行车赛冠军佛洛依德·兰迪斯，当时他的药检成阳性，大家都想知道他有没有服用禁药，但拉里·金始终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你到底吃了禁药没有？”
他几乎不会在节目中让采访对象难堪，他更喜欢用温和的问题来吸引客人说一些有趣的事情。他曾对前总统尼克松说：“当你开车经过水门时，你会觉得很奇怪吗？”他也曾问过前总统罗纳德·里根，“忘记事情会让你感到沮丧吗？”
另一些时候，那些温和而简单的提问，却让采访对象主动吐露了原本不会公开的答案。在和辛纳屈的对话中，辛纳屈的经纪人提醒他：“给你提个醒，不要提他儿子被绑架的事情。他不想谈，也不会谈。”
采访中，拉里·金和辛纳屈聊得很开心。拉里·金问：“你和媒体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到底是被夸大了，还是被冤枉了？”
“或许是被夸大了吧。但是我也被别人错误地评判过，比如我儿子被绑架的事情就是个例子。” 辛纳屈说。

04

谁是拉里·金？

无论怎样，属于拉里·金的时代终究慢慢过去，喜欢鲜明立场和犀利风格的观众变得越来越多，电视新闻也不再统治媒体行业。
幽默、讽刺评点政治新闻的方式越来越受欢迎，就像著名的节目《Daily Show》。人们更愿意接受与自己立场一致的信息，和直截了当的答案，而不是耐心倾听不同的观点和思考。
《拉里·金现场》开始失去其高收视率和A-list预订，许多观众转向党派的声音。2010 年第二季度，《拉里·金现场》平均只有 67 万观众收看，创下了近 10 年来的最低值。拉里·金也在当年离开了服务了20余年的CNN，回归个人生活。
事实上，尽管拉里·金在事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似乎并不善于打理自己的生活。
拉里·金的一生和7个女人有8次婚姻。18岁时，金与他的高中恋人弗雷达·米勒结婚。第二年，两人离婚，因为这桩婚姻遭到了父母的反对。1961年，他和第二任妻子生了他的长子小拉里，不久后两人分道扬镳。他曾两度与模特艾琳·阿金斯结婚，育有一女查亚，并领养了艾琳的儿子安迪，但安迪和查亚都分别先于金去世。
在生命的最后时期，拉里·金结束了和最后一任妻子肖恩·索斯威克的婚姻，也是他人生中最长的一段婚姻生活。2019年8月20日，他向洛杉矶高等法院提出了离婚申请。
2018年，拉里·金和肖恩·索斯威克在一场活动上
除了婚姻坎坷外，他也是一个赌徒，花了很多钱在汽车和衣服上，并在跑马场上输了很多钱。在CNN发掘这位天才的主持人前，他两次宣布过破产，并曾因欺诈罪名被捕。
金的朋友们说，事实上，在他内心深处有许多遗憾和不安，这种阴影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时期。
在1991年的访问中，一位金的朋友告诉《滚石》杂志，在他的身上存在两个人，“拉里·金和拉里·齐格”。她说，拉里·齐格是一个相当寂寞的男孩，而拉里·金则受到他那巨大名气的保护而免于孤独；拉里·金总是很忙碌，一直在工作，结婚，离婚。
于是，《滚石》杂志在那一年的专访中问拉里·金，“你是谁？”
他说：“我是一个成功的广播员，我是一个很好的采访员，我是一个有趣的讲故事的人……我是谁？这是我从未被问过的问题。”
“那拉里·齐格呢？他是谁？”
“他是一个长着青春痘，很胖的犹太孩子，父亲去世了，母亲宠坏了他。然后，在他二十多岁，他成为拉里·金。”
“谁是拉里·金？”
“拉里·齐格从未有过的一切。”
他的朋友们有时会想知道金到底幸福还是悲伤，但是只要录音棚的灯光亮起，听众纷纷打来电话的时刻。拉里·金说，他的生活从未如此快乐。
CNN于2010年12月18日最后一次播出《拉里·金现场》。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日，金在电视上看到本·拉登被美军击毙的新闻。73岁的他激动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需要一辆车，把我带到某个地方去。”
“我需要直播，我需要一个镜头。”但他随后反应过来，“我无处可去。”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真的退休。2012年，他再次回到话筒前，主持了两档访谈节目，在流媒体Hulu播出。直到2020年10月，因为健康问题而不得不离开。
他希望别人这样记住自己：“曾给人们带来知识、欢笑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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