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哎呀灰姑娘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后重逢。
我是个离乡背井的姑娘,风雨历久了,不知不觉就变得坚硬了。不是坚强,我知道我很脆弱,我只是变坚硬了。这身躯扶携着生命,就像蜗牛背着壳,既是武器,也是遁甲。
每个人都很忙,都有自己的苦痛,谁有闲余的精力顾及谁?所以我从不埋怨不能得到别人的垂怜,也不寄希望于将困顿安放于别处。松软下来,这对于一个独自远行的人来说,是件危险的事。
如此喧宾夺主地乱入镜头,是因为,我要竭力地表达一个事实:这位灰姑娘,有让我柔和的力量。
爱写一点文字,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即使是玉,我也就是一块璞玉,浑然天成,外层带着粗糙的皮壳,一眼望去,顽石一块。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一样,若没有西天取经这一光辉历程的锤炼加烘托,说到底,他就是一只猴,有点本事的猴。与我的难登大雅之堂相比,灰姑娘是一方玉璧。
«诗经» 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周礼·考工记»载:“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如果说灰姑娘曾经也是一块璞玉,那么如今的她,经住了岁月雕琢,已去了鄙陋的皮壳,焕发出玉石本有的温润光泽。
初识灰姑娘,是先见到了她的«侯门往事»,是一部述说地方历史人物与故事的书。我是个坐不住的人,若文字一副端着的模样,我是看不下去的。而关于地方风土人情的文字,我更矫情,譬如挑食的主儿,没吃过什么稀世佳肴,却偏偏挑三拣四。作为外来人口,我对潍坊的认识,仅限于“朝天锅”,平素也只见过饼卷着各色吃料,很少见到锅。所以,我从不觉得潍坊有什么闪光点。但是这部«侯门往事»让我很自惭形秽,且不说其中的人物与故事形象饱满,件件青史留名,单论文字,俏丽多姿,用语精致,没有花哨的辞藻堆砌,却引人入胜。
读着读着,我总有一种感觉,作者一定是经过历史之水洗礼过的,这种不怒自威、不宣自华的气度,模仿不得。后来注意到作者简介,果然,山东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当然,加了新闻媒体经历,文字便有了起于历史又若即若离的能力。
那种写法非常独特,像什么呢?难以一言蔽之。是皑皑冬雪的冰洁,是灿烂夏花的怒放,是杏花春雨的细润,是焜黄悲秋的持重,是任何美丽季节的安然存在。最终,你会发现,她设了一段九曲回廊,任你漫步其中,思绪万千,离去时仍频频回首。
比如她写了刘罗锅。刘罗锅是个名人,出名主要是因为他演过“宰相刘罗锅”,并且形容消瘦猥琐。大家的注意力大多被“罗锅”俩字吸了去,很少有人了解,刘罗锅是诸城人。而且灰姑娘说,刘墉他爹“统勋练达端方”——相貌堂堂的。后来,嘉庆皇帝见了年近80的刘墉驼背弯腰,戏称“刘驼子”,刘墉由此背上了“罗锅”这一黑锅。
想来,轻松被“罗锅”俩字盖住了一世英名,绝非刘墉所能想到的。刘墉本人对他的家世和他的科举经历也颇为自豪,据记载,他在初见其得意门生英和时,特意嘱咐:你以后给我写传记的时候,要把“贵公子名翰林”这句话写上啊……这一系列妙趣横生的文字,组成了«打开槎河山庄图尘封的历史»。
我们都知道,青州当年叫“青州府”的,那是省级以上的单位,牛得很。我们不知道的是,青州有座衡王府,按小一号的皇宫建制的。在«岁月沧桑衡王府»中,灰姑娘幽幽地讲述了衡王府的前世今生。“岁月悠悠,冰冷的石雕诠释着历史的沧桑。往日的富贵荣华消失殆尽,立于午朝门之下,想起的是《红楼梦》中的‘好了歌'”。
我这人自来熟,容易蹭热度,总之我成功蹭到了灰姑娘的热度,她请我去听了一场古琴演奏。这是我第一次现场参加的高雅的发自内心喜欢的活动,果然近朱者赤。灰姑娘在寒风中等我,没有“青龙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之类的暗语,我在黑暗中认出了她——小小的个子,菀菀的笑,波澜不惊。她不多说话,我却非常自觉地收敛放浪形骸。
后来我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东一耙西一锄的文字都送到灰姑娘的公众号里。她不轻易吭声,安静地配图、排版、发布。说过几次话的,除了在我颓废时鼓励我“莫心急”,就是对几篇涉及“感情色彩”的文章,持了若干谨慎。她怕我受到伤害。
正是这份低眉抬眼间的爱怜,让我觉得,有个人保护的感觉可真好啊!在她面前,我是不必无坚不摧的,我就只管放心地“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我的文字是野丫头,插了满头野花,叫喊着:你看我漂不漂亮,漂不漂亮!灰姑娘的文字是雅格格,只在发间插一只古朴的步摇。
你如此美丽
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文末提醒,读者自行全文选择“灰姑娘”,替换为“辉姑娘”。这是我的小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