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 虞彩虹:白露时啜茗
朝花夕拾
家人团坐,灯火可亲,是一种圆满。若再得与好友闲坐,心中无事,喝茶聊天,便是圆满中的圆满。
白露时啜茗
文 | 虞彩虹
夜,微凉如水。这水,就藏在阳台晾着的衣物里。夜幕才刚拉开不久,晾衣架上取下的衣物,便已微潮。季节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日子,正一点一点往秋的深处去。
白露了,秋将过半。将过半的秋,算浅秋吧。楼下公园里那棵栾树,一半明艳的黄花,一半橙红的果子,界限分明,像是两棵树。旁边的无患子硕果累累,青绿中已显微黄,将熟未熟。街边那排鹅掌楸,已抵不住秋风的诱惑,开始披上零星的黄马褂。路旁的麦冬,花未全谢,却已挂果,果子滚圆油亮,青绿可人,再过一段时日,就会变成好看的宝蓝色。竟想起一个词,叫“半熟”。这世界,有许多美好的状态,半熟是其中一种。原来,秋日里,也有那么多的半熟之美,显现出生命的温和与光鲜。白露刚过的秋天,算是到了它的半熟之际,像一个人处于三四十岁,正迎来人生风和日丽的至美时刻。
秋声乍起的时节,已不再适合喝绿茶。至少,于我是这样。炎炎夏日,青绿的茶汤有清凉之感,入了秋,再见这茶汤,心头便觉微凉。先生的朋友滴酒不沾,只爱茶。三五人,应他们夫妻之邀,聚于阳台,花草相伴。细竹丝包着的白瓷茶碗,小巧精致。茶是生普,口感浓烈,略苦。许是未经堆闷,依然留存生动活泼的韵味,香气清爽。这样的茶,似更适合充当清晨的“还魂茶”。后又取出一款白茶,有天然香味,汤色亦好看,滋味甘醇。喝茶间,又有新客到来。遂捧出青玉色茶碗,一样的茶,进了此碗,汤色略逊一筹。喝茶讲究细节,视觉不同,感觉自是有异。茶碗不分贵贱,相宜便好。
爱茶之人,自然也爱茶具。这青玉色茶碗,被他夫人不小心打碎四只。夫人心内惴惴,主动“投案”,却犹抱琵琶,只说犯了事儿,拒不说犯了什么事儿。如此,朋友竟许久不知真相,后夫人终又觅得一样的茶碗。旧事重提,二人说说笑笑,颇有逗趣之乐。夫妻之道,无非相伴相知,体贴包容。夫人说,买回的茶碗58元一只。茶碗碎了,自是可惜,但茶碗毕竟有价。
被琐碎、凌乱裹挟,已持续一些时日,深有久不得闲之憾。如今,清风里,花草间,这样的喝茶闲聊,是久旱逢甘霖。先生酒至微醺,又遇好茶,谈兴更浓。几番提醒,倒愈发滔滔不绝起来。老友们非但不介意,反觉颇能助兴。想起顾随先生的话来:“唐人诗不避俗,自然不俗,俗亦不要紧。宋人避俗,而雅得比唐人俗的还俗。”此语是极,“俗亦不要紧”。做人想必也是,刻意避俗,反倒更俗,故万不可起念造作。又想起冯杰老师的小文,画松树,找不到赭石颜料,便用水拌了速溶咖啡,笔下松干竟颇有质感。将画送与朋友,并附信告知用过期咖啡画松一事,不日,收到朋友寄来的包裹,是半瓶过期的咖啡。看似尘世俗事,往来间,尽显天真可爱。
家人团坐,灯火可亲,是一种圆满。若再得与好友闲坐,心中无事,喝茶聊天,便是圆满中的圆满。前些年,总是聚少离多。我懒于厨事,他却相反。家里的锅碗瓢盆,也随着他的来来回回,从橱柜里进进出出。每次他出门,它们便寂寂地各归各位。日子,宁静,也落寞。天凉好个秋。一个人,偶尔也泡红茶,虽可暖胃,却赶不走秋凉。去年秋天某日,下班回家,他已飞往千里之外,十三朝古都呀,那个帝王都喜爱的地方。只有茶几上剥好的那碗满满当当的石榴籽,告诉我他曾回来,也告诉我他刚出门不久。今年,他允诺,放下事业,慢慢往回撤。放下需要勇气,但说到做到。只是,人心不足,新年里,我又默默许愿,愿今年我们仨的生日都能团聚。三月,女儿的生日,我们一起过;四月,他的生日,我们一起过;六月,我生日将至,他出差江西。在生日即将过去前六小时,他回。算是如愿。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发自心底的声音,随口一说,就成经典,戳中那么多人的心窝。九月,很多人开始别离。女儿也走进校园。秋分将至,杭城的阳光还是炽热,比阳光还炽热的,是家长们焦灼的目光。孩子拖着行李迈进校门的身影,牵动着家长的目光,更牵动着家长的心。特殊的年份,不管从多远的地方来,家长都只能在门口与孩子告别。一直觉得这世上的告别仪式有很多,比如喝酒,比如旅行,比如痛哭一场,比如折柳相送。再比如,这无声的目送。
啜一口暖茶,心却想着,杭城的夜,该一样微凉吧。这微凉,藏在一日凉比一日的秋风里,也藏在生活的琐琐碎碎当中。打扫女儿的房间,再不必细细捡去一根根头发;有些凌乱的书桌,终于回归从前的模样,那一叠小山似的专业书,以及一堆堆化妆品,都跟着她住进了校园;合上琴盖,藏起黑白键,让钢琴进入休养期;量米时,习惯性地舀两杯,又往回倒半杯;餐桌上不只是少了副碗筷,跟着减少的,还有他多做两个菜的热情……
茶,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将自己浸于茶汤中,慢慢品茶,亦慢慢品日渐深浓的秋意。眼前的白茶,温润绵长,香气淡然。想那日,跟女儿伏于桌前,共赏一枚栾树花,那是我从楼下草丛捡的。栾花本就细小,她又看得认真,头便抵着了我的下巴,时不时从她发间飘出的,也是淡淡的香味。其实,两个小时的车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十七天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十七天后,我们便能再见,这样的小别离,是谈不上什么离愁的,反而带着点小盼头,掺和着小欢喜。
何况,这个秋天,可以和他一起剥石榴,缓缓剥,细细品,再慢慢等,等女儿回家小团圆。再见时,该是一起品香茗赏桂花了。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虞彩虹,金华磐安人,市作协会员。平日里爱涂鸦,以记录人生沿途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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