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知惭愧 | 郑信平

文|郑信平

小区不远的天一尊邸那，有个菜市场，很小，摊位也少，只是附近两三个小区居民光顾，上午十点左右就没什么人了，我常光顾，方便。关键是摊主都混熟了，尤其是那个牛肉摊主，只要被他瞧见，都会被强塞一刀，也是，人家的牛肉不打水，而且价比别人少两块，不短斤少两，干嘛不买。虽然互相不知道名字，但几次都让我先提走，下次付款呢，这就是混熟。

前段时间，周末和妻没事逛那，马路拐过弯，远远看到俩个人跪着呢，低头朝着菜场进出口，屁股朝外。大吃一惊，以为小偷被抓到受惩罚，但一想不对，菜场里面有管理人员，边上就有治安岗亭，谁这么大胆敢设私刑。走进一看，原来是一个漂亮姑娘和一个帅气小伙，跪在那，地上摊张纸。看到这，我和妻立即就走开了，妻嘴巴里还嘀哩咕噜的，说好手好脚，又这么漂亮帅气，哪不能，干嘛“讨”。

也是，地上一跪，博取同情心，然后就有大把的票票入口袋，事毕一拢地上的破纸，眉开眼笑，管你边上的观者目瞪口呆还是懊恼跺脚捶胸的。至于是家里的老爸重病还是儿子女儿火烫或白血什么的，谎言后的心理负担，不管，或者说没有，反正钱已入腰包，你是自愿给我的。

但，大众的同情心是很容易消费完的，是不能无限制地被消费的。我远远观望良久，一个硬币也没见人投过，冷冷清清。确实，有困难，有政府的各种保障措施，大家不是傻子了，再也不会当傻子了。

可是，心不死，或者说不知羞耻，毫无悔恨意的仍大有人在啊。

其实，惭愧有来源，就是我们相信世间的事有“是非”，自己能够分辨是非曲直，相信绝大多数人是有这个辨别力的，但像下跪那样的人也还是有的，因为他们不知羞耻为何物。惭愧表现在言行上，就是有些人往往舍是而取非，大多是无意的，有意的少之又少。

承认有是非，而言行未能走是的路，事后，内感到悔恨，外感到羞耻，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惭愧，或知惭愧。加个“知”，强调了自我的认识到位，只是程度加深而已。

人，自娘胎出来，大喊大叫，被奶头堵嘴之后，就与后天的环境分不开了，与老爸老妈哥哥姐姐爷爷奶奶等家庭环境，上学后与学校环境，工作后与单位环境都分不开，受其影响，直至瞑目回归，故此，人的觉知、反思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但人的通病就是“我是对的”，好为人师，被戴高帽是舒服的，故而，“无愧”是理想的美好状态。

要达到无愧的状态，我看，除非做到以下的几种。

一是夭折。未成年，几乎还未自主做什么就生命结束了，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失误，无失误就不会生惭愧心。

二是葛优《大腕》片子里演的那种，心力有所欠缺，可能不清楚是非曲直的分界，这就永远不会感到惭愧的了。

三就是《水浒传》里陆谦一流，对自己的好朋友都来那么一手，为利己而甘心害人损人，试想其被林冲踏在脚下肯定想的是我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害得自己被杀，而不是为自己的伤天害理的败举而惭愧的。

四就是桀纣杨广慈禧之流，高高在上，一人说了算，无往而不是，唯我独尊，普天之下莫非我土率土之滨莫非我臣民。这种人，估计到大渐之时也不会有惭愧这一心理活动的吧。

五就是明知是不好之事，但为了一时利益，权且放开脸面不谈，等事后再重拾皮脸，像跪地求施舍的好手好脚者，这类人的惭愧是因时性的，事后才有的，他们其实也可以归于不知有愧的行列。

第四种的高高在上之流，最难琢磨，因为这种人是清醒的，但屁股坐的位置决定了他的一切，连放的屁都是香的。当然，要想有惭愧之心，或有反思之举，难之又难，像魏征那样被当鉴作修整皇帝自己的例子，历史上凤毛麟角。

而我们常人，自来到世上，在家有父母，到学校有老师同学，工作后有领导同事，这些人都能予我以良善的指引、以友爱的教导，我能在社会道德规范的指引下，在国家法律的约束下，成为有修养的社会一份子。由此，我能分辨是非，能知善恶，也常怀感恩之心。

《孟子·公孙丑上》有“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无辞让之心，非人也; 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仁义礼智四端，人皆具有，无则为非人，这是亚圣说的。

也是，夭折就是未成年而死，还未加冠，不算完整意义上的人；精神病是指严重的心理障碍，患者的认识、情感、意志、动作行为等心理活动均可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连自己都要杀，还顾及到其他么，也不算。至于丧心病狂的，连心都没有了，更无从知惭愧羞恶了。

我们普通人，常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后悔心理，尤其是在对他人有所伤害时，无论轻重，总是首先内心里惭愧第一，然后才是想尽办法的解释和事后补救，这就是知羞恶，能惭愧的常人心态，是最正常的良好的心态。

谁能保证自己永不犯错，本不想走错路而事与愿违的，常有发生。究其因，主要有。

不明智所致。明智指所知多，选定举措对，然而，正如《庄子·养生主》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即使天资和学力到达了一定的顶点，三百六十行，也有不懂的，何况还有性格和情绪的影响，其结果，因人当然会而异了。总会有些人，碰到某种机缘，举步的时候以为对了，及至事过走远了，碰了壁，或跌倒了，才恍然大悟，原来错了。

舍义取生所致，或说因贵生而不得不食周粟所致。即在特定情况下，为了某种暂时的利益目的，而取其次，当然，此并不涉及脸面问题，或者可以说是忍辱负重。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是太史公笔下之事，然而，正是这个太史公司马迁，受腐刑，自己信为奇耻大辱，却还是不得不在汉武帝的眼皮底下忍痛活下去，因为，他要完成某种早已认定的事业。像上《陈情表》的李密，在祖母作古了，还是不得不出山，效命于晋武帝司马炎。

再就是因情欲的力量过大，知当节制而不能抗拒导致的。“食色，性也”，我们都知道。色，就是情欲，欲而求，求可得，就表现为快乐，反之就痛苦。情欲的力量确实很大，人生的不少失误都是由此而来，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夜奔相如的卓文君，甚至年已59岁还要娶23岁柳如是的钱牧斋，无不是因色而起。

正因为情欲为诸多事的起因，佛教对情欲的断是彻底的。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四圣谛（苦、集、灭、道），四念处（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八正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等无不是针对色界的各种断绝法，就连我们常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在更多的时候被认为是“情欲即空”嘛。

僧尼尚且要时时止观内照，何况我们街头巷尾的常人，我们在程门立雪时可能会默念“四十不动心”（《孟子·公孙丑上》），然而，转身步入KTV，肯定会“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王实甫《西厢记·赚煞》）。这是内心的德与现实情的冲突，情占上风之时会兴奋，甚至迷乱，时过境迁，情前行至于情理，更前行至于德，就不能不感到惭愧了。

总之，正如《中庸》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率性而为，欲求不可少，欲是我们求的原动力，欲而有求，求而能得，生命才能维持，才能扩展。

但“畏天命”必须常挂嘴边耳边，因为离地三尺有神灵，何况现实的道德律法律在时时约束着你我。所以，我们要立志取是而舍非，推重知惭愧，因为这方面能知，就有利于改过，也就可以离进德修业更近一步了。

（2021年1月22日）

作者简介：江西玉山人，四川大学毕业，哲学博士，曾在乡镇、县级政府任职，挂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现为中部某省地级市公务员，从事金融口工作。喜藏书、阅读，也喜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