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属于她的年代，那里有她的最爱
琴深如海绝对原创的文字精神，笔随心，文随情，不从俗，反抄袭。人生的意义，不是得到了什么，而是为世界留下了什么。
Saying:风筝的这篇文字，一直希望我修改，我起初建议增加一些煽情或鸡汤之类的感悟，读完后才发现，出自内心的真挚感情，无须再去修饰，有点长，但值得体味。
文/似水流年
每逢雨夜，心中便会想念一位老人。或许是因为她来自雨城雅安，或许是因为她病重住院，我匆匆赶去的时候细雨纷飞，也或许是她走的那天，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内心的怅然就如同雨一样的迷离，有了这般深切的感受，一遇下雨，尤其是夜深人静时，便总会怀念起她来。此刻，窗外飞着冷雨，思绪随着雨丝飘飞到远处。。。。。。
与她第一次见面印象有些模糊，大概是97年的秋天，我跟老公顺道去看望她。本来她是老公的姨婆，可他打小起就喊她姑婆，于是我也称她为姑婆。去雅安之前，听老公说姑婆姑爷膝下无子，两人都是中学老师，生活特别节俭，但对亲戚们却是有情有义，总是给予不予余力的帮扶，内心便涌动着一股暖流，一路上便想像着他们的模样，应该戴着眼镜很显书卷气，儒雅沉稳，家里也应该整洁雅致飘着书香的味道吧。
到达雅安已是夜幕降临，天空打着细细蒙蒙的雨点。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声，“你们来了”借着昏暗的路灯，我看清了姑婆清瘦的脸，颧骨有些高，浓浓的眉毛，眼睛深凹，脸上带着笑容像朵盛开的菊花，似乎跟想象的模样不太一样，热情随和更接地气。走进房门，室内依旧光线昏暗，环顾四周陈设极为简单，给人旧旧的感觉，老式的木板床、脱了漆的三斗柜、两个灰白色的帆布单人沙发并列着，印象深刻的是头上的那盏吊灯，裸露的电线接头处裹着黑胶布，支着一个瓦数很低的灯泡，它孤零零的搁置在偌大的天花板上，散发微弱的亮光。
“路上辛苦了，赶紧洗个手擦把脸”姑婆边说边忙着备好毛巾脸盆，我转身跟着进厨房，一股浓烈的煤烟味飘来，忍不住咳了几下，“家里没安天然气，上次听说安装那玩意要好几千呢”。我边洗手边听着，刚想顺手倒掉盆里的水，姑婆示意我将水倒进洗漱台下面的绿桶，不由得回想起老公之前曾说过，一般人是难以做到她们的节省，洗脸的水可以洗脚，洗脚的水可以拖地，拖地的水可以冲厕所。心理不禁有些酸涩，正是这样的节省克己，钱才这么一点一滴，一分一厘的积攒了下来，多么不易，但对于亲人的事情，如李老大家孩子多生活困难，每年寄些钱过去；张家老二打临工，孩子中专的学费帮衬着交；小李家买房差些钱借给她。。。。她们对亲戚是能帮尽力帮，对自己则是能省尽量省。记得听老公说起，他读大学那年，婆婆要供养他跟他哥同时上大学的费用，经济拮据，姑婆每月按时寄给老公50元的生活费，整整持续了大半年。凭着这些点滴的，充满着温情暖意又带着些心痛的感人瞬间，对姑婆顿生敬意，这样的良善、无私与大爱是值得敬仰与感恩的。
此后的几年，因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与姑婆其实也没太多交集。但人与人之间冥冥之中是有缘分的，有的人注定会相遇相识相知，缘分浅的，走着走着就散了，缘分深的，即便走散了还会相遇的。05年秋天，姑爷患胃癌过世了。临终前，他放心不下姑婆，在众多的亲戚中他将姑婆托付给婆婆，老公也表示婆婆万一有不测，就由她接替婆婆照顾，姑爷才安心的走了。姑婆被老公从雅安接到婆婆家生活，每周我们都会过去看看她，跟她聊聊天说说话，我与她的忘年情分就从这里开始了。姑婆以前是初中语文老师，或许是职业的缘故吧，她特别健谈，闲时喜欢读书看报，所以她的谈资很多，大到国家大事，小到街头趣闻，她都可以聊上好几个小时，兴致颇高，有时旁人还插不上话呢，我总是喜欢静静的听她聊，时而点头时而眉头一皱，遇到有趣的事就会插上几句，这样的应和总让她的笑声变得很爽朗。婆婆几次调侃说，姑婆跟你都属虎，也都是老师，难怪这么投缘呢！
一次，跟姑婆聊天，她提起了她曾经的过往。姑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眉目清秀，天资聪慧，读过师范在成都一所小学任教，要强上进的她一直怀揣着上大学的梦想，经朋友介绍，姑爷做起了她的高考辅导老师，两人在接触的过程中渐渐萌生爱意，年轻时的姑爷真可谓是仪表堂堂，很有才华，当姑婆谈起曾经青春年少的姑爷，眼睛都泛着光亮，姑爷是新中国第一届法律专业的高材生，据说还是以成都第二名的成绩被西南政法大学录取，她无比荣光地说：“全省那年只招了几十个学法律专业的学生，分数高啊，你想想不容易吧！”为了能跟姑爷比翼双飞，第二年她如愿考上了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后来两人为了在一起，大学毕业就在雅安安家落户。婚后不久，姑爷就打成右派，被下放到很是偏远的山区改造，从此两人天各一方，期间她们遭遇的苦难，姑婆却没怎么说。直到79年姑爷平反，两人才得以团聚。
经不住好奇，我问：“在那个年代，您也受到牵连了吧”！
“对啊，成分不好，在学校抬不起头啊”姑婆有些沮丧。
那时，学校许多人都对她避而远之，她只能谨言慎行才能平安度日。
难以想象她是怎样度过那段日子的，我顿了顿问：“二十二年，这日子得一天天的捱呀，那你对婚姻有过动摇吗？”
她轻轻一笑，用手抹了一下嘴角，接着说，当时身边有个好朋友也曾悄悄地告诉她，要不把婚离了，跟右派彻底划分界限，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现在这里还真有个适合你的人，刚死了老婆，需不需要考虑考虑？
姑婆委婉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她说：“爱了就爱了，没别的想法，就算离婚也是右派的前妻，不要去祸害别人。”
突然之间，内心被什么东西强烈的震撼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坚守的真情唯有穿越时空的藩篱才显弥足珍贵，只有历经患难荣辱的夫妻才能抵得过那份沉甸甸的诺言。感动之余，自己也被她们不离不弃的执着所深深折服。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是5年的光景。婆婆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而我们那时，工作有些变动，忙着工作忙着管孩子，于是婆婆跟姑婆商量着搬进了敬老院。敬老院在温江，担心姑婆会有各种的不适应，周日送女儿上学后但凡有空闲时间，我们就会绕道去看望她。敬老院里住着许多老人，姑婆直率健谈的性格，一下子就跟大伙打成了一片，但她说真正情投意合的还是那几个跟她一样，是做教书匠的。
每次前往看望，我们或是拎些水果或是带些生活用品也或是拿些她长期服用的药过去，起初我们会打电话提前告知她，她便总是早早地在走廊张望，念叨着我们路上的安全，后来我们索性直接前去探望。敬老院守门的大爷是个热心肠的人，跟姑婆关系很熟络，见我们前去的次数多，打听到我们跟姑婆的关系，每次开门他对我们总是特别的热情周到，边扯着嗓子大声说“你们又来看姑婆了”边帮我们开门张罗着停车的位置。
一次，他拉着我们讲，“我在这里看了这么多年的门，有的子女还好，时不时记得来看看老人，但有些将老人扔在这里就不管，更别说孙子一辈了，像你们当侄孙侄孙媳的，真是有心啊。我还一个劲跟你姑婆说，老人家有福气呢！”
“哪里，你不知道其实姑婆对我们真是挺好的”我们回应着，也道出了压在心底的真切感受，20多年前的倾囊相助，这份情谊一直都珍藏于心，我们仅仅做了些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定期探望成了我们的一种习惯，有很长一段时间姑婆迷恋上养生，每天的养生节目她一个也不拉下，我们一去她便念叨着要我们爱惜自己的身体，还将养生节目学到的经络按摩讲给我们听，老公听着无趣自顾自的翻看着手机，我俨然学生的模样，不懂的地方还向她请教，她总是很耐心的解释着，我能感受到这是她关爱晚辈的一种方式，自己也很享受这样的温情时光。
老年人总是需要有一些精神寄托的，我们便去书店挑选了些养生书籍，她拿到后爱不释手，书被翻得皱巴巴的。她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但凡看过几乎过目不忘，我们看望她时，她便像孩子似的背诵一段又一段的养生顺口溜，乐得我们哈哈大笑，直夸她老当益壮，气场不减当年呢。
姑婆内心是很惦记我们的，每到季节变化她总会打电话，叮嘱我们要爱惜身体，注意衣物增减， 每每这时内心总是很温暖。每次探望，她总要坚持送我们出门，目送直至视线不能触及我们的背影，每每这时内心总是很揪心。有一次，我们前去探望，她显得有些落寞，很惆怅地说，遗憾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啊？这样的一声唉叹，我能感应到她内心的悲凉与苦痛，但一时之间竟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敬老院的看护不假思索的在旁说着，你就把我当你自己的亲闺女吧！姑婆悄悄的睨了我一眼，我一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总觉得最真挚纯粹的情感，一旦脱口而出会亵渎它，后来想想直到现在，我一直深深后悔没能有勇气说出那句话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姑婆的身体每况日下，一旦有什么事情，老公便立马开车接她回成都住院治疗。姑婆很是过意不去，她总是客气的说，真是拖累你们全家了！我们宽慰着说，快别这么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岁月匆匆，转眼间已是2014年9月，老公接姑婆回成都住院治疗股骨疼痛。这次，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我发觉她莫名消瘦得厉害，脸也泛黄，人变得很憔悴。住院没过几天，医生慎重的告知我们，姑婆患上了晚期胰腺癌，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尽管姑婆已是88岁高龄，但当医生吐出那几个字时，无疑是当头棒喝，半年前她还在同一所医院医治肺炎，经全面体检身体的各项指标均为正常，那时我们还一阵窃喜，老人家身体素质好着呢，是个长寿之人。不敢相信，情感也难以接受，于是追问医生会不会是误诊，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生命？医生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88岁高龄的老人，身体如此的消瘦，根本无法承受手术的折磨及放化疗的疼痛，为了让她走得不那么痛苦，于是全家人决定不做手术，保守治疗，并给她一个善意的谎言，说是胰腺囊肿，让她在生命的尽头活得轻松一些。
趁着国庆大假，刚好姑婆出院，我们载着她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为她操办了一场生日宴。那天，老人家穿上了喜庆的红色绣花外套，她所有的侄儿侄女们拖家带口前来庆贺，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们，她喜极而泣，拉着亲戚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虽然她的身体状况让她有些体力不支，但她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精神状态。
再后来，在她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老公带她回了一趟敬老院，可惜这次我未能亲眼目睹和分享她的快乐，据说她见到曾经的老伙伴们，原本杵着拐杖步履蹒跚的她几乎是扔掉拐杖在行走，一见大伙又是拥抱又是握手，乐得合不拢嘴呢。
就这样，姑婆在婆婆家待了一些时日。期间，婆婆有策略地帮姑婆完成了她的心愿。11月9日，我在外面学习，突然接到老公电话，说姑婆状况很不好现送往医院，在忐忑中我提前结束学习，匆忙赶往医院。还没进病房，远远地看见姑婆躺在床上发呆，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此时内心隐隐作痛，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晚景悲凉几个字。
见我进来，她转过身对我说，“外面在下雨呢，你来了，天气冷，你穿得薄不薄？”
突然之间，鼻子有些发酸，我咬了下嘴唇，淡淡地说：“还好，今天在外面学习，听说您病了，这才赶过来看您”。
这时，护士进来做皮试，姑婆有些害怕，像孩子似的嚷着：我不要做，不要做，痛啊！
护士很和气地说，婆婆，一下就好，别紧张嘛！
她叹了口气，“这次看来我病得不轻，老天要收我的命，恐怕走不出医院了！”
心里明明很悲切，但我还是故作轻松，“姑婆，您想多了，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刚才我询问过医生，医生说，胰腺囊肿的症状主要是疼痛，把疼痛压制下来，他说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您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您不是常常给我们讲，好好活，慢慢拖，一年工资两万多吗！
姑婆笑了笑，接着，我俩又你一言我一语聊着生活里的趣事，姑婆的脸上是笑盈盈的。吃晚饭的时间到了，看护进来喂饭，我接过饭盒执意要喂姑婆吃，姑婆并没有推辞，她慈爱地望着我，脸上很平静安详，其实我们彼此都静静的在享受着这份天伦之乐。
可接下来的几天，姑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长时间的昏迷，全身黄疸越发加剧，平日精神矍铄的她，现已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让我心痛的是，一向思维敏捷的她开始说着胡话，眼神变得浑浊无光，枯瘦的手背因输液淤青发紫，且布满针眼，抑制不住内心的难过，几次前去探望都潸然泪下，在病魔面前，人是显得那么的柔软无助，甚至不堪一击。
姑婆走的前一夜，她仍然处于昏迷，我的心很慌乱，害怕她就这么走了，盼着她能醒过来，哪怕是回光返照也好，我还想知道她有没有未了的心愿，哪怕就只是听听声音也行，我用劲地攥着她的手，轻声的唤着“姑婆，姑婆”，她似乎有些感应，费劲地捏着我的手，嘴唇一张一合，尝试几次都没法说话，只听到喉咙不断发出呜咽的喘息声。
我哭着说，姑婆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她身体微微动了动。
“别怕，姑婆，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你有我们，你有--我--们--啊”我哽咽的说，双手抚摸着她的脸，任凭泪水滑落在她的脸上，手上，她似乎有所感应，用脸紧紧的贴着我的手，表情显得很痛苦，眉头紧蹙想拼尽所有力气回应我，可惜她已然没有力气了，接着再次陷入昏迷。
11月12日，自己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于是飞快的骑着自行车赶往医院，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听婆婆说她刚刚离世。顿时，悲伤不舍，难过失落等各种情愫袭裹全身，内心被抽空了似的，医院的看护说，别伤心了，她走了也是解脱，没有病痛的折磨。忽而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人死后灵魂出窍会漂浮在空中俯视自己的身体，此刻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哽咽着说：姑婆，姑婆...你现在，可以跟姑爷--团聚了！如若魂魄能听到，她会含笑离开人世的。随后，有许多善后事情需要处理，没有时间去悲伤。
姑婆没有子女，她生前该见的人也已见过，故灵堂也没有搭，一切从简。白天忙着选寿衣忙着联系火化忙着找墓地，晚上一静下来，脑海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止不住一阵难过恸哭。
老公安慰我说：“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每个人都会经历生死离别，自然规律任谁也逃不过”。
“我只是心里难受得发痛，人就这么说没就没了”我抽泣着。
是的，身边少了一位亲切的老人，世上却多了一座新坟。后来，我们在姑婆的墓碑落款处留下了我们的名字，旁边写着“孙儿孙媳”。
今年清明，我们前往墓地祭拜，与我们同行的亲戚无意间说，你们隐瞒她的病情，其实姑婆生前就告诉过她，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那么聪明又有文化哪会不知道呀！心里蓦然一惊，原本以为我们做得天衣无缝，而她的将错就错却变成了彼此的成全。
在姑婆逝世一周年之际，含泪记录下这些文字，只为难忘心中难以忘却的记忆。纵然跟她之间有着很大的年龄悬殊差异，但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情意是契合的。
窗外，雨仍旧稀稀疏疏的下着，给漫漫长夜多了些哀婉的况味，关上心灵的窗棂，此刻道声珍重，因为明天，我们无法预知未来，那就好好的珍惜当下，善待身边的亲人，因为人这一辈子说来也不长！
作者：似水流年，徜徉在孩子童真的世界里，葆有一颗清灵净透的心，静赏繁华，素笺心语，惟愿岁月静好，浅笑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