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母亲腌酸菜
吃过酸菜,再吃啥都没味。长久不吃几筷子,就浑身松垮,提不起精神,像吸毒的犯瘾,偷盗的手痒。反正一日没酸菜,见啥都不爱。
一入初冬,母亲便开始张落着腌菜,新鲜的白菜,萝卜,大葱,洋姜等一样一样买回来。淘菜,捡菜,切菜,程序不复杂,可要做到位还得下功夫。腌菜用的粗盐颗粒必不可少,一层菜一层盐,每放好一层,就用擀面杖往实的夯,是个体力活。家里人口多,就要多腌几缸以备用。酸菜夹馍是我比较喜欢的吃法,先将馍从中间掰开,再用筷子夹适量的酸菜,摊平,铺匀,再合上,用紧一挤,那香气扑地就溢了出来,直冲的鼻子躁动,心肺起伏,胃里有了无限渴望。
老家的罐头瓶子,醋酱瓶子,少说也有几百个瓶子被我背到甘泉,当母亲嘟囔着不知该给我带些啥时,我就说,妈,你把咱缸里的酸菜给我挖上一瓶子。每次拿的能吃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有时怕老婆偷的吃,我还把酸菜藏到她搜查不到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为此被她怒斥过几次,还是屡教不改,一犯再犯。
宜川秋林中学上初中那会,国家正在困难时期,我家更是困难,吃菜就成了大问题。由于吃不起学校灶上的炒菜,腌酸菜就成了主食。每周步行十几里地从乡上回村去背,将几个瓶子拴一块,挎在胸前后背,叮叮当当,前拉后扯的,像行军打仗一般。记得有一次把几瓶酸菜背到宿舍,用网兜挂到钉子上,离地七八尺高,在去上课期间还是被一只大黑狗给偷吃了个一干二净,回到宿舍看到这个情景急得直抹眼泪,用袄袖子擦了又擦,不知所措。心不甘,干脆在上晚自习时,偷着又回去背了一回,结果被班主任袁耀宗老师给逮住了,在讲台上训了个无地自容。让对着全班做检讨,依稀记得我大致这样坦白从宽:我错了,我不该逃课去背腌酸菜,我一定改正,向毛主席保证。这一下,把同学们都逗乐了,哄堂大笑,秩序老半天恢复不了。那会不像现在追星崇拜,农村娃么,就知道毛主席这人可厉害了。
如今,我们宜川依旧保留着秋冬季腌酸菜的习惯,还经过改良工艺,推出了酸菜面,酸菜炒肉,酸菜烩豆腐等丰富的式样,这是时代的推陈出新,趋势不可遏止。有次回去,又从家里带了两瓶腌酸菜,可自从母亲去世,再也吃不到那种纯正的妈妈的味道。有时能梦见母亲坐在老窑前切菜,洗菜,气喘吁吁,肩膀一耸一耸,十分吃力。她在梦里忙碌,为儿女还操劳,还牵挂,但她已经回不到人间,她空有一身腌酸菜的绝技,而我们空有一副贪恋酸菜的肠胃。这种呼唤,这种无奈,飘荡于天地之间,阴阳之间,母子之间,欲罢不能。
吃酸菜,思故乡,一生牵挂,几许离分。那些记忆里真正的珍味佳肴再也找不见。这些年,我从农村到了城市,又从城市到了更大的城市,每天酒肉穿肠,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可没有了妈妈的腌酸菜,就没有原汁原味的生活补给,越吃越空虚,越感觉无所适从。
这个冬天,我想起了腌酸菜,心又回到了乡下,回到了母亲身边,多么温暖,寒风中,我陶醉,闭上了眼睛。回味中又是少年时光,一幕幕揭开,一阵阵抵达枕边。我怎么又哭了,我太不坚强了,我应该让母亲放心,做个长大的儿子。
今年回了一次老家,宜川县秋林乡的瓦崄村,发了几张老窑的照片,有眼尖的朋友提示我:你家窑檐下后几个瓦质菜坛子不错,能拿来养花哩。感谢这位热心的朋友提醒,下次回去我一定会这样做的,拿回来放我家阳台上,即使不种花,不养鱼,不放粮,一直空着,我也会好好珍惜,像担待自己的生命一样,每日相随,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