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搞得自己一身才华？
前几年，“斜杠青年”火了，一夜之间，万物皆可斜杠，也有越来越多热衷于给自己贴标签的成年人迫不及待地往自己身上贴上了“斜杠青年”的标签。
斜杠青年们一人兼具多重身份，且玩起了职业跨界：白天坐在办公室的公司职员，晚上在斗鱼上搞起直播，热火朝天地要求粉丝“小礼物走一波”；在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晚上也可以拿起纸笔写出颇具莎士比亚风格的十四行情诗……
斜杠青年，或者更直接一点，副业青年，为了昔日的梦想或者现今的生存，主动或者被迫“身兼多职”。他们中不少人抛弃了传统观念，不再认为打两份或者多份工是忙碌的、不体面的，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朴实的世界观：做自己的，让别人说去吧。
一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
谁愿意弄得自己一身才华？
文秀是M地区一座偏远小镇的公务员，毕业四年，她也在这座小镇的邮局里工作了四年。
前脚刚迈出校门，后脚就被在村里当支书的老爸托人拉关系送进了镇上唯一一家邮局。这家邮局兼具邮寄和储蓄双重任务，虽然文秀不想把它称作“银行”，但它的确具有银行的功能：镇上的多数居民都会在这里存钱取钱。
外面的世界早已是银行卡的天下，但小镇的居民依然习惯用存折，他们大多已经50多岁，接受银行卡这个“新事物”异常困难。银行外面的ATM机常年无人问津，想取钱，还得走柜台。
因此，文秀享受不到城市银行职员难得的轻松，她需要一遍遍重复取钱、拿钱的动作。每天最忙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在这两个时间段，每个要来存取钱的人像约定好了一般，一窝蜂地钻进邮局，排队等着取钱或者存钱。银行里没有自动取号机，文秀常需要对着等候区喊一嗓子：“下一个！”
她也经常遇到60多岁、独自来办业务的老人，有的不会写字，有的耳朵不好使，她想发火，又觉得“不识字也不是他们的错”，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声细语：“大姨，这里不签字办不了业务。”
工作忙得要命，赚钱却出奇的少，一个月两千多块，让她买个Dior999都得纠结半年，“去年双十一终于下定决心，12点刚过，都到了付款界面了，提交付款密码时，提醒我余额不足。”顷刻间，在没有暖气的屋子，文秀躲在被窝里，蒙着头哭了起来。三年来，文秀从来没为生活的拮据感到难过，那一瞬，一管口红深深地刺激了她。
“铁饭碗”带着“死工资”，工作和工资都很“稳定”，文秀开始琢磨着找个副业干干。
文秀所在的小镇，不少人以养殖花卉为生，当地种植户还停留在“有人收就卖”的初级阶段，信息不对称催生了当地“倒爷”产业链的发展。文秀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倒爷谁都能干，我也做呗。”
文秀先在淘宝上搜了相关花卉的名称，看看别人是怎么打理的，又以买家的身份和卖家“交战”，套套底儿，“倒爷们赚的比养殖户们还多！”文秀难掩兴奋，“倒爷从村民手里收的花卉1块钱一棵，转手就卖2块5！”在淘宝上，不少店家对买家的要求是“一万棵起售”，也就是说，一单就能赚一万五。文秀越说越起劲：“合着我啥也不用干，就开个淘宝店，一单就能赚一万五了。”
她语气里有几分惊讶，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这颠覆了文秀之前的认知：以前辛辛苦苦一个月赚两千多，养殖户辛苦种一万棵花卉利润才几千块，“倒爷”仅仅倒把手，一万五就拿到了？
她觉得太魔幻了，这和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太一样——“不是说按劳分配吗？”
当天晚上，文秀完成了一系列认证、考试、缴纳保证金，此后，她的淘宝小店正式开业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去养殖花卉的邻居大爷家拍了几张图，用美图秀秀简单处理后就挂在了店里。
后来几天，文秀忘了开淘宝店这件事，再次登录平台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这一个星期，文秀的店铺竟无人问津。
百度来百度去，文秀才知道自己忽视了“推广”。据说淘宝推广已经催生出了一条产业链，还都有自己的专业术语：直通车、钻展、淘宝客……
其中“直通车”是阿里旗下两家公司合伙推出的一种搜索竞价模式。他们通过不同手段，对不同卖家“私人订制”，然而目的都是——达到为卖家商品推广的目的。简言之，就是“你给我钱，我帮你卖货”。
“钻展”则是另一种不同思路的营销模式，全称“钻石展位”，钻石展位依靠图片创意吸引买家点击，是淘宝针对图片类广告位形成的竞价投放平台。简言之，这也是一种付费营销模式。
文秀告诉我，一开始不能开淘宝网的直通车，而是应该更注重店内的信息优化。比如找亲朋好友买东西后上传评价，或者找优质淘宝客做销量……当时由于缺少经验，文秀吃了不少亏。
第一单卖出去让文秀有点意外。当时，文秀把价格压得出奇低，打出“全网最低价”的Slogan后，还加入了“天天有特价”官方活动。不久就有个昵称为“相逢是缘”的顾客联系文秀。“当时他回复得挺慢的，以为他就是随便问问，结果就突然下单了，毫无征兆”，现在想来，文秀还觉得有点惊讶。
那一单让文秀赚了五千多，虽然一单赚了她两个半月的工资，但文秀不打算辞职专心搞副业，一方面，银行的职业相对稳定；另一方面，她也怕树大招风，“不太想和其他倒爷争这碗饭”。
身边很少有人知道文秀做淘宝，有些大学同学得知后直夸文秀有商业头脑，文秀却调侃：“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把自己弄得一身才华。”
二
以爱好养爱好，
实现爱好之间的收支平衡
与文秀相比，小韩的“斜杠生涯”没有那么多生活所迫，更多是对“诗和远方”的另一种追求。
小韩是某高校文学院的“青椒”，三年前博士毕业后，就一直留校做讲师，直到今天，拿着“饿不死也撑不着”的工资过活。
好在小韩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她是天生的乐天派，奉行“有衣有食就当知足”的人生信条。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看话剧和电影，不仅热衷于京上广热门话剧，乌镇的戏剧节，平遥、西宁的小众影展也经常一个不落。
就连小韩自己也说不上这个爱好具体是什么时候被培养起来的：“可能是本科吧。”坐在咖啡馆，小韩不确定地望向远方，回忆那段已经蒙上尘土的历史。
但可以确定的是，从本科开始，小韩就切身感受到了蓉城文化的日益繁荣，一系列变迁让她的文化生活有了“从无到有”的意味。小韩本科时，春熙路上的Chanel还没建成，成都还未得名“新一线”，眼看着人民中路上的剧院拔地而起，建起剧院，演歌剧和音乐会；太古里的百丽宫也开始播文艺片、办影展……
本科时，小韩为了养活自己的爱好，开始了“以工作养爱好”的副业人生：发传单、做麦当劳服务生，这些看似枯燥的工作在她看来并不碌碌无为，反而充满盼头：“工作一周，可以攒两张电影票；工作两周，可以攒一张惠民演出票；工作一个月，可以把去上海的火车票攒出来……”小韩精打细算的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读研究生，小韩特地考了北京高校，“倒不是因为对北京的繁华有多少憧憬吧，而是因为常听人说北京人艺的学生票很便宜。”瞧，小韩去北京读书的理由就是这么“硬核”。
为了有更多机会近距离接触濮存昕等大咖，小韩三天两头往人艺跑，有时候看到国家大剧院等惠民演出，小韩也不辞辛苦的一趟趟跑去现场排队买学生票。也是那时候，她刷了很多经典戏剧，孟京辉、赖川声、李伯男等国内大咖，好像也都是小韩在研究生阶段认识的。
研究生生活过得惬意，小韩得以有更多时间以工作养爱好。而且当时小韩有了更多“野心”，不再满足于“养活”爱好这种低级层次，恰逢赶上自媒体时代的风口，小韩渐渐开始为自媒体公众号供稿。
一开始，小韩虽然也过的拮据，却并不急于赚钱，她认为养口碑比赚钱更重要。于是她挑了几个大号，免费供稿。但即便不收稿费，大号的要求也不低，好在小韩的文学功底为她的文章加分不少，最终，小韩凭着剧评专业性与多年来的笔耕不辍，开始在大号发稿。
“在大号发了一段时间后，编辑主动要求给我开专栏”，小韩说自己怎么也忘不了那天：秋天的下午，北京温度开始降低，外面刮着风，淫雨霏霏，梧桐树叶飘了一地，小韩穿着厚厚的外套，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收到了编辑发来的微信消息。
而且大号有自己的优势，成为“有薪青年”后，小韩还能享受不少免费观剧的“特权”，经常坐在黄金位置观看演出，“后来才发现某大咖的脸上这么多痘痘”，小韩捂着嘴告诉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当然，小韩有这种“欣喜”并不奇怪，因为之前大多数时间她只能坐在二楼，小韩还从没看清过话剧演员的脸。
研二之后，小韩形成了“以剧评养爱好”的良性循环，她甚至一度认为，这就是她业余生活里的“永动机”。
“如果不是读博，我真觉得自己能走上专业剧评人这条路”，小韩认真地说，后来又转脸看向我，“是不是太狂了点儿？”
工作三年多，小韩依旧没有放弃写剧评这一副业，但写作频率没有那么高了：“要评职称嘛，你懂的。”
三
有的人为了生存加入“副业大军”，有的人则为了年轻时候的那段梦想坚持副业。
工作四年的文秀，一遍遍重复着取钱、拿钱的动作，看似稳定的背后，也有自己的担心：“再过几十年，我的肘关节会不会坏掉？”后来她又聊以自慰：那就专职卖花吧。
还是“青椒”的小韩，过着外人看来体面的生活，私底下也在“发剧评还是发C刊”这个问题上飘忽不定，甚至已经开始“轻焦”，因为她渴望知识变现，又不想丢掉爱好。
斜杠青年们在自己的领域做着自己的事情，又“不安分”的在不同领域寻找自我实现的价值，一如文秀和小韩一般：为理想，为生活。
但是，比起艾玛斯通饰演的Mia在《爱乐之城》的咖啡馆里打工，追逐自己的电影梦想，最终副业变成主业的励志故事，更多人的生活是平淡到枯燥的——人们既没有Mia的天赋，也缺少她的勇气。甚至对大多数人来讲，好莱坞终究或许只是存在于大荧幕上的两个小时：
时间一过，匆匆离场，又从梦幻堕入人间。
回归现实后，我们依旧是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现代人。的确，“斜杠”更多是一种生存口号，在“梦想”、“情怀”的掩盖下滋滋生长。也不能否认生活中不乏像小韩一样的追梦人，但更多还是如文秀一般为了生活孜孜不倦的生存者。
试问，如果有的选择，谁不想在工作之余和家人上街走走，或者躺在沙发上刷个手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