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系列》李杨当道一：中唐名臣宋璟病逝与宠姬武惠妃去世

开元二十五年即公元737年四月二十（甲子），唐玄宗李隆基将右丞相张九龄贬为荆州长史；次日，他又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并很快将他们赐死。从此，唐朝完成了从玄宗大治到李林甫和杨国忠相继奸臣当道的过渡。

十一月初二（壬申），唐玄宗临幸骊山温泉，并于十一月二十三（乙酉）回到长安。

十一月二十七（己丑，《旧唐书》作十二天前的丁丑），开府仪同三司广平郡公宋璟病逝。宋璟是邢州南和人，他祖先是从广平迁徙过来的。他是北魏吏部尚书宋弁的七代孙。宋璟父亲宋玄抚因为宋璟富贵，被追赠为邢州刺史。宋璟少年时就耿直而有大节，学识渊博，工于文翰。他二十岁弱冠时考举进士，经累转出任凤阁舍人。他当官正直严肃，武则天很器重他。长安中年（约703），武则天的幸臣张易之诬构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顺的语言，还让凤阁舍人张说作证。张说将到御前对证时，惶恐困惑，有点害怕。宋璟跟他说：“名声和大义非常重要，神道难以欺瞒。足下一定不能和邪恶朋党，诬陷正人，以求得自己的苟免。即使触犯圣颜而遭到流放贬黜，也比屈从邪恶芬芳多了。如果遇到不测，我一定叩开閤门相救，将和足下一同赴死。还希望足下努力，让万代瞻仰的事，在此一举。”张说被他的言语感动，在御前力保魏元忠，自己最终也得免一死。

宋璟不久升迁左御史台中丞。张易之和弟弟张昌宗更加放纵专恣，倾朝大臣都依附他们。张昌宗私下请来相面的人李弘泰占卜吉凶，言语牵涉到对主上的大不敬，结果被人飞书告发。宋璟当廷奏请彻底追查这事。武则天说：“张易之他们已经把这事禀报给朕了，所以不能加罪。”宋璟说：“张易之他们在事情败露后才自陈，情节严重，难以宽恕。况且谋反是大逆，不能因自首就得到赦免。请陛下将他们交付御史台审理，以明国法。张易之他们长久承蒙朝廷的驱使，分外承恩。臣知道自己这么坚持一定会导致祸殃，然而义激于心，虽死不恨。”武则天很不高兴。内史杨再思恐怕他忤逆圣旨，急忙宣布敕命让宋璟出宫。宋璟说：“天颜近在咫尺，臣要亲自听到陛下的德音，不用麻烦宰臣擅自宣布王命。”武则天的怒气稍解，于是将张易之他们交付御史台，准备审讯。但很快她又特敕了他们，并叫张易之他们到宋璟那里辞谢。宋璟拒而不见，说：“公事应当在公开场合谈论。我如果私下和你们相见，那不等于违法徇私？”

宋璟曾在朝堂侍宴，当时张易之兄弟皆为列卿，位居三品；宋璟本来官阶六品，在他们之下。张易之历来害怕宋璟，妄想取悦于他，因此让位并对宋璟长揖说：“宋公是朝廷第一人，为何屈居下座？”宋璟说：“我才劣品卑，张卿却以为第一人。这是什么原因？”当时朝廷大臣都因为二张是内宫宠幸，不叫他们的官名，而把张易之称作五郎，张昌宗称作六郎。天官侍郎郑善果问宋璟道：“中丞为何将五郎称作张卿？”宋璟说：“就官职而言，正应当称他为张卿。如果是亲戚故旧，应当称张五。足下并非张易之的家奴，称什么五郎？郑善果你有什么好这么害怕的！”他的刚正就都是类似如此。自那以后张易之他们经常想因事中伤他，但武则天知道内情，他最终也没被害。

神龙元年（705），他升迁吏部侍郎。唐中宗李显嘉许宋璟的正直，让他兼任谏议大夫和内供奉，让他在退朝后畅言朝廷的得失。很快他又官拜黄门侍郎。当时武三思恃宠专权，曾请托于宋璟。宋璟严肃地跟他说：“当今皇太子复辟，大王应该作为王侯回归府第，怎能还在干预朝政？大王难道就没看到吕产和吕禄的下场吗？”不久有个叫韦月将的京兆人上书告发武三思暗中勾结宫掖的人，将逐渐成为祸患。武三思暗示有司部门上奏指控韦月将大逆不道，唐中宗特令杀了他。宋璟坚持奏请审理他的罪状，然后才能申明典宪。韦月将最终被免了极刑，只被流放到岭南，但在那里被害。唐中宗临幸西京时，让宋璟检校（代理）并州长史；临行前，又让他以本官检校贝州刺史。当时河北地区屡次遭遇水灾，饥荒严重。武三思的封邑在贝州。他专门派人到那里征收租赋，但宋璟又拒而不给，因此遭到武三思的排挤。他后来又历任杭、相二州刺史，在任上清廉严谨，民众和官吏都不敢违反他的法纪。

唐中宗晏驾时，他官拜洛州长史。唐睿宗李旦即位后，他升迁吏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三品。唐玄宗李隆基在春宫当太子时，他又任兼右庶子，还加授银青光禄大夫。先前，外戚和诸公主干预朝政，请托的现象非常严重。崔湜和郑愔相继负责官吏的选拔，被权门控制，因此官场九流的铨叙全部乱套，把两年的名额都用光了还不够满足请托的需求，并增设了冬季选官，深让士大夫和庶民感叹。到这时，宋璟与吏部侍郎李乂和卢从愿等人大力改革以前的弊端，对官员的取舍十分公允，铨叙又恢复了正常。

当时太平公主阴谋加害李隆基，曾在光范门内乘坐在马车里等待执政大臣，暗示他们该怎么做。大臣们无不大惊失色。宋璟冷静地说：“东宫太子有大功于天下，真正是宗庙社稷的主人，这难道还有异议吗！”于是和姚崇一同奏请，让太平公主搬到东都洛阳居住。李隆基那时羽翼尚未丰满，非常害怕，只好上表请求加罪于宋璟他们。于是唐睿宗将宋璟贬为楚州刺史。没多久，他又历任魏、兖、冀三州刺史和河北按察使，后来升迁为幽州都督兼御史大夫。不久他官拜国子祭酒，兼东都留守。一年多后，他转任京兆尹，再次拜御史大夫，但因事被贬为睦州刺史，后转为广州都督，出任五府经略使。广州以前的老习俗都是用竹茅为屋，所以屡有火灾。宋璟教那里的人们烧瓦，改造了店肆，自那以后广州再没有一烧一大片的祸患。人们都感怀他的恩惠，立颂纪念他的政绩。

开元初年（713），唐玄宗李隆基内征他出任刑部尚书，并于开元四年升他为吏部尚书兼黄门监。翌年，官名改易，他担任侍中，经累封成为广平郡公。同年秋季，唐玄宗驾幸东都。经过永宁的崤谷时，因为车道狭隘，车马和随骑拥挤不堪，河南尹李朝隐和知顿使王怡都迷路了。唐玄宗下令罢黜他们的官爵。宋璟入奏说：“陛下年富力强，正忙于巡视狩猎。现在却因为一时路上的拥挤，就怪罪二臣。臣私下担心将来人们会因此受到影响。”唐玄宗觉得有理，急忙取消了命令。宋璟说：“陛下责罚他们，但因为臣的进谏赦免了他们。这不等于过失归于上头而恩典归于下方吗？请求陛下暂且让他们在朝廷待罪，然后下诏恢复他们的职位。那么进退就都很适度了。”唐玄宗觉得他考虑得非常周到。不久他又命令宋璟和中书侍郎苏颋为皇子制定名号和封邑，以及公主等人的食邑名号。宋璟他们上奏说：“王子将封有三十多国，周朝和汉朝的分封诸侯虽多，岂能跟如今相比？这是最盛大的分封。臣等私下觉得郯王和郏王等都曾是古代封邑的名字，以此类推，得到了三十个国名。又有王子先前已有封邑的，都应添上'嗣’字。臣又为公主的邑号选择了三十个美名，全都名字和意思相符，合乎大体。陛下又令臣等另外再撰写一个佳名和一个美邑号。陛下对七位皇子一视同仁，显示了古代百王的至仁。今天如果区别分封，也许有的因为母亲得宠，有的因为儿子可爱，那么骨肉之间，就很难说得清楚。天地之中，章典都有常规。从前袁盎将宠妃慎夫人安排在下席，汉文帝最终也接受了，慎夫人也不觉得不对，还赞美他说是她能得到长久的做法。所以臣等将这三十个国名同时进献，不另外区别分封，好彰扬陛下毫不偏袒的美德。”唐玄宗为此而感叹，并称赞了他的做法。

开元七年，王皇后父亲开府仪同三司王皎去世。朝廷将要为他筑坟时，王皎儿子驸马都尉王守一请求按照昭成皇后父窦孝谌的先例，将坟墓的高度定在五丈一尺。宋璟和苏颋请求完全依照礼制办事，唐玄宗起初也答应了。翌日，他又下令按照窦孝谌的先例。宋璟等人上言说：

“节俭是仁德之首；奢侈是罪恶之大。高坟是往日的贤人警戒的事，厚葬也被古代君子深为非议。古人有墓而不堆起坟丘，正是这个道理。大凡人子在哀悼送葬之际，一般不会考虑到礼制。所以周公和孔子设置了齐衰、斩衰、緦麻、袒免的差别，不同衣衾棺椁的制度，贤者俯身遵从礼制，只好压抑私人的情怀。况且苍梧（虞舜下葬的地方）的荒野和骊山（秦始皇的山陵）的徒役，善恶分明，史册所载。众人都一心想要奢靡，而独自能改革这一弊端，这才真正是至孝的要道。中宫（皇后）如果真有意见，陛下固然可以用这个道理敦劝晓谕。外间或许有人说，窦太尉的坟墓高大，只是效法不远的先例而已。即使往日没人极力劝谏，这事偶尔得以实行，但一时的诏令，并不能成为常规。又有，贞观中年文德皇后要嫁她亲生的长乐公主时，奏请在仪注上加长公主的名号。魏征劝谏说：'皇帝的姑妈或姐姐是长公主，皇帝的女儿只是公主。既有长字，地位就高于公主。如果为长乐公主加长公主名号，臣会觉得十分不妥。’他还引用汉明帝的故事。当时群臣想封皇子为王，汉明帝说：'朕的儿子岂敢与先帝的儿子等同？’当时太宗欣然采纳了劝谏。文德皇后还奏请派中使去向魏征致谢。这就是天地乾坤和辅佐大臣之间，绰绰有余。哪里像韦庶人父亲那样追加王位，擅自大兴酆陵，结果大祸接踵而至，成为天下的笑柄。所以犯颜逆耳跟阿意顺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诏令要求的，只能预作纲纪。情感可以无穷，所以必须为之立下制度，不因人事而动摇，也不以爱憎而改变。近来所谓的金科玉律，就是这个意思。最近蕃夷等辈以及城市闲人，相继以奢侈靡烂攀比高低，不把礼仪当做回事。今天以皇后父亲和开府仪同的荣宠，有金穴玉衣的陪葬，不用担忧资货太少；要高坟大寝的劳役，也不怕修墓民工不够。所有的费用都出自官府，很快也可以完工。而臣等区区小吏不断进谏，只是希望成全朝廷的仁政，增添国母的品德，感化寰宇，流芳史册。倘若中宫因为父亲的深情而坚决不肯，陛下不能苦苦违背她的意愿，那么还请陛下立下标准，一品安葬陪陵（帝陵旁边的坟陵）的人，坟高三丈以上，四丈以下。还请陛下降敕，将等同陪陵的例子，那么高低就比较适宜。”

唐玄宗跟宋璟他们说：“朕每事总要以身作则，好成全朝廷纲纪。至于妻子，岂能有私？然而人们很难说出口的事情，也正在这里。爱卿等人能再三坚持，成朕之美，足以使得万代之后，光扬朕的史册。”于是派使者带上彩绢四百匹分别赐给他们。

先前，各地来的朝集使每到春季将要回去时，大多都改任或转换，习以为常。这时宋璟奏请让他们全都回去，以杜绝他们请托门路的做法。他又禁止质量低劣的恶钱，派使者分道去没收并销毁它们。他的这些做法颇招士大夫和庶民的抱怨。很快唐玄宗加授宋璟为开府仪同三司，但罢免他参知政事。翌年，京兆人权梁山叛逆伏诛，朝廷下制派河南尹王怡乘坐驿站马车前往长安彻底追查他的枝党。王怡在审理此案的过程中牵连了很多人，长久未能最后判决。唐玄宗于是下诏任命宋璟兼任京兆留守，同时审理这一案件。宋璟到了后，只治罪了几个主谋，其余因权梁山诈称婚礼而被蒙骗以及被迫胁从的人，他全都奏请原宥。开元十二年，御驾再次东巡，宋璟也再次担任留守。唐玄宗临行前跟宋璟说：“爱卿是国家的元老，也是朕的股肱耳目。如今朕将东巡洛邑，要和爱卿分别很长时间。爱卿所有的好主意和好建议，都应当相告。”宋璟于是畅言朝政的得失，唐玄宗为此特赐他彩绢等奖赏，并下达手制说：“朕将爱卿的进言，书写成座右铭，出入宫廷时随时观省，作为终身警戒。”可见唐玄宗对他的器重。很快他又兼任吏部尚书。开元十七年，他升迁尚书右丞相，与张说和源乾曜同日拜官。唐玄宗下敕让太官设下珍馔，让太常演奏雅乐，在尚书都省的大堂大会百僚。唐玄宗赋诗褒扬，叙述宋璟的功绩，然后亲自书写了赐给他。

开元二十年，宋璟因年老上表说：“臣听说'力不足者，老则更衰；心无主者，疾而尤废。’臣当年听到这话，今天全都应验在自己身上，况且兼而有之，实在无能为力。臣出身卑微孤单，幸好遇上盛明；才干不比他人，也没有经国的能力。加上长久承蒙驱遣，历年参政试用，时来运转，荣宠积年。陛下还让臣两次荣升台座，三次进入枢密，进阶开府，增封本郡。”他最后说：“还希望陛下认真根据能力授任，挑选胜任的人当官，体察臣的恳切言词，垂怜臣的年迈力薄，让臣罢归私第，在府上养病。这样上可停息官场的议论，下可知道自己的死所。那么归全的期望，获在愚臣；养老的恩典，成于圣代。日暮途远，天高听卑，瞻望朝廷，深感眷恋。谨奉表陈述心迹，乞求陛下的听闻（这是一篇难得的好文，详细原文见《旧唐书-宋璟传》）。”唐玄宗下手敕许可，并下令发给他全部俸禄。宋璟于是退隐回归东都的私第，屏绝人事，以就医药。开元二十二年，御驾临幸东都，宋璟在路旁迎候拜谒。唐玄宗派皇子荣王李琬亲自前往慰劳问候，并从那以后经常派使者给他送药饵。这年他去世，终年七十五岁。唐玄宗追赠他为太尉，谥号文贞。

十二月初七（丙午），惠妃武氏去世。武氏是已故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幼年时入宫。唐玄宗即位后，她逐渐得到宠爱。当时王皇后被废，她进封为惠妃，礼秩堪比皇后。当初，李隆基还在潞州时，倡优出身的赵丽妃得到宠爱。她容貌美丽，举止端庄，还善于歌舞。开元初年，她父兄都因她得到官场肥差。当武惠妃进位后，赵丽妃也失宠了，在开元十四年（726）去世，谥号和。赵丽妃生了太子李瑛，皇甫德仪生了鄂王，刘才人生了光王。她们都是唐玄宗还是藩王时的旧爱，后来全都失宠，而武惠妃得到专宠。唐玄宗还封她的生母杨氏为郑国夫人，任命她弟弟杨忠为国子祭酒和信秘书监。唐玄宗准备立她为皇后时，御史潘好礼上疏说：“根据《礼记》：'父母仇，不共天。’《春秋》也说：'子不复仇，不子也。’陛下想封武氏为后，何以见天下士人！武妃的堂叔武三思，叔父武延秀，都是干扰纲纪败坏伦常的奸臣，天下人无不嫉恨他们。'恶木垂荫，志士不息；盗泉飞溢，廉夫不饮。’百姓的夫妇还要认真选择，何况天子？还希望陛下慎重挑选华夏望族，让神祇称心如意。《春秋》说：宋人在夏父的会盟，不承认诸侯的妾为夫人。齐桓公在葵丘誓盟时也说：'无以妾为妻。’这是圣人明定嫡庶的区分。名分一定，那么觊觎窥探之心就无法存在。如今民间都说右丞相张说想靠立后的功劳重新入相。如今太子并非惠妃所生，而惠妃自己又有儿子。如果她一旦成为皇后，那么储君将非常不安。古人之所以劝谏要防微杜渐，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唐玄宗只好打消了立惠妃的念头。

惠妃生的孩子都很秀丽聪明，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都早夭。当生了寿王后，唐玄宗让宁王把他抱到宫外抚养。她后来又生了盛王以及咸宜和太华二公主。这年武惠妃病故，终年四十多岁。唐玄宗于十二月十八（丁巳），追谥她为贞顺皇后，将她安葬在敬陵。

这年，唐玄宗命令将作大匠康愆素到东都去拆毁明堂。康愆素上言说：“拆毁明堂还得浪费劳力。臣请求只要去掉上层，低于过去的九十五尺，仍旧可以把它当作乾元殿。”唐玄宗听从了。

因为关中粮食丰收，朝廷首次让各地征收的租庸调和租资课都转换成地方土特产送到京都。

也在这年，吐蕃派大臣属卢论莽藏来上朝进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