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十戾·獾】二、洪承畴灭满之计

西山十戾第一位:獾

洪承畴降清的消息并没有第一时间传回北京,崇祯皇帝以为洪承畴必然会为大明死节,因此准备在北京为洪承畴举办大型追悼会和纪念活动,还下令修建洪承畴纪念馆,想要宣传这位久经考验的大明干部,号召军民学习洪承畴精神,都要有随时为大明献出生命的情操。

崇祯帝命令设祭坛十六座,并亲自去祭祀锦州战败死节的两个高级官员,一个是洪承畴,一个是辽东巡抚丘民仰。结果这时候消息传来,丘民仰确实牺牲在前线,洪承畴也确确实实降清。这个消息另崇祯很尴尬,祭祀活动只好作罢。

投降的洪承畴除了和皇太极偶尔聊聊天之外,并无一官半职,混的连反反复复的祖大寿都不如。这事搁一般人,早就愤怒了。这不就等于投降计划落空了吗?就换了件貂皮大衣?

想当初楚汉相争,刘邦策反项羽帐下的得力干将九江王英布。英布失去一切投奔刘邦后的第一次会面,就见到了刘邦边洗脚边接见英布。搞得英布深以为耻,差点自杀。

洪承畴要是英布那个脾气,估计真得羞愧自杀了。但是他不是英布,他是獾,不仅不会自杀,还得找机会办大事。

所以没有一官半职的洪承畴,每次面见皇太极不仅面无怨色,还净给皇太极讲干货。怎么灭清洪承畴不擅长,但是怎么灭明他门儿清。

也正因为如此,洪承畴在清廷声望甚高,很快超越了范文程。那么说皇太极为什么不重用洪承畴呢?一方面是皇太极并不确定洪承畴真的会死心塌地跟着清廷,万一他像祖大寿那样降而复叛呢?另一方面,皇太极是真比崇祯帝会识人,也比崇祯会用人。眼下战争是清廷的主题,而洪承畴并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合格将领。搞内政他可以,搞军事他不行。因此皇太极并不重用洪承畴。

洪承畴降清没多久,皇太极心爱的宸妃去世。皇太极深受打击,身患疾病,第二年驾崩。皇太极驾崩后,九皇子福临继位,睿亲王多尔衮升为摄政王,郑亲王济尔哈朗升为辅政王。清廷总决策人为多尔衮,洪承畴迎来了职业生涯的转折点。(皇太极驾崩后的争位故事放在多尔衮篇详解)

多尔衮和洪承畴是好搭档,这一文一武组合,不比皇太极、范文程组合差。赶上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煤山自杀殉国,明朝灭亡。吴三桂和李自成翻脸,开山海关迎多尔衮进关攻打李自成,多尔衮决定进军中原。此番多尔衮进关,就把洪承畴带在了身边。(这段恩怨放在吴三桂篇详解)

洪承畴帮多尔衮出谋划策,辅佐顺治帝进了北京。此时的北京被李自成祸害的不成样子,顺治帝只能暂住武英殿,等着重修紫禁城。而进入北京的洪承畴,立马被多尔衮封为兵部尚书兼督察员右都御史,加封太子太保。这样等于原本布艺的洪承畴,一下升到了当朝一品。

当然了,清代的兵部尚书没有明代兵部尚书含金量高,只管后勤没有军权。太子太保就是个荣誉职衔,没有实际权力。也就督察员右都御史还能有点监察职权,所以洪承畴这个一品大员,还是没有什么实权。

但是,这对于洪承畴来说足够了。别看权不大,接下来洪承畴办的事可不小。在那个还没有军机处的时代,洪承畴开始参与机要政务。也就从这时候开始,洪承畴着手把清廷改造成了明朝。

过去清廷是家族企业,天大的事也得亲贵大臣坐一块开会。皇太极刚接任汗位的时候,代善、莽古尔泰、阿敏三大贝勒是要和皇太极一起坐在皇宫的主席台接受百官朝拜。后来皇太极不断打击阿敏和莽古尔泰,等拿到了林丹汗的羽毛球,哦不,是林丹汗的元朝传国玉玺,遂改国号为清,自称皇帝,任用范文程改制度,才算是逐渐确立了君主专制。

范文程没在明朝当过官,也不了解明朝体制的运作原理。指望他建立一套完备的为君主服务的专制体系不太可能,他们家上次出现大官还得追溯到宋朝范仲淹时代。

洪承畴不一样,那是正经的明朝一品大员封疆大吏,他什么都懂,不懂也就不会投降了。然后问题来了,洪承畴该怎么定为自己?

他到底该忠于皇太极、大清、中华还是多尔衮?讲道理洪承畴的伯乐是多尔衮,多尔衮也希望自己有个范文程式的人物来辅佐他。但是,洪承畴要玩就玩个大的,辅佐区区一个权臣有什么意思?

因此,洪承畴参与机要之后,主持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中央改制。多尔衮虽然聪明,他手下的谋臣何洛会更是人精,但是这二位在玩政治上,就要逊了洪承畴一筹。

洪承畴的第一步,就是设立内阁。内阁是皇帝的私人谋臣、秘书集团。既然现在是摄政王说了算,那就摄政王先用。有了内阁,摄政王要搞辅政王、肃亲王就简单多了。回王府商量,远不如在内阁商量更有法律依据。

多尔衮觉得好,就让洪承畴去办。他可没想到,内阁是为皇帝服务的,只不过是借给摄政王用用罢了。有了内阁,就得有内阁大学士。洪承畴、范文程自然位列大学士,洪承畴也是清朝入关后第一位汉族大学士。要不要从明朝的士大夫集团选取新的大学士呢?

洪承畴的意见是不要,得选满洲亲贵进入内阁。为什么呢?元朝就有这样的例子,忽必烈时代,太子真金身边充斥着儒生,结果真金遭人陷害,不仅太子完蛋了,连儒生集团也完蛋了。自此在元朝,儒家学说败给了八思巴带来的藏传佛教。

多尔衮这位文化水平只到绣像版《三国演义》的王爷,对史书上的故事都不熟悉,更别提史书背后的历史教训和政治运作原理,还以为洪承畴是死心塌地为满洲人服务,于是就这么愉快的答应了。

然后,洪承畴的计谋得逞了。我管你是哪个民族的,来内阁了是吧,先学汉语、写汉字、用毛笔、读四书五经。清廷自上而下的汉化运动,从中央官制开始了。

还有一个问题,洪承畴没当过中央大官。虽然他在明朝当过兵部尚书和太子太保,但是这俩职位都是对洪承畴的加衔,并非实授。也就是说,明朝中央官制的大概框架他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机密,他也没见过。这得找个明白人问问吧,问谁?学问大了。

明朝的大官里面,被李自成、刘宗敏搞死了不少。但民间有一个人被洪承畴看中了,此人名叫冯铨,在明朝是阉党成员,官至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少保兼太子太保。结果呢,冯铨得罪了阉党五虎之首崔呈秀,被罢官夺爵。好不容易等到了崇祯登基,干掉阉党,冯铨觉得熬出来了。结果因为冯铨以前也是阉党,所以崇祯帝依然不用他。

等到接到多尔衮的招揽,冯铨唱着歌就加入了多尔衮的阵营,官复原职。冯铨和洪承畴确认了一下眼神,马上秒懂。俩人奏请多尔衮在内阁的基础上设置六部,后又联合明朝被崇祯罢了官的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谢升一起奏请恢复明朝的祭祀、礼乐制度。

这套制度确立,就要求多尔衮选派满洲亲贵组成新的领导班子充斥各部门。这就意味着,满洲亲贵们的仕途是有俩选择。要么继续南下打仗,要么老老实实接受汉文化教育,留在北京当官享福。即便是打仗的,如果不战死,回来也得学汉语。

领兵打仗这么危险的事,不如留在北京学汉语吧。你也可以不学,就满语的承载量,光翻译中央机构的名称、官位、加衔就是个浩大工程。满洲人会说满洲话,但不是都会写满洲文字。就像汉族人未必都会写汉字一样,反正都得学,还是学汉字比较方便。

顺治都叫皇帝不称大汗了,谁还敢搞特殊?所以,过去满洲的核心制度八旗制度,也改了汉名。其实在此之前,八旗不叫八旗,叫八固山,固山下设甲喇,甲喇下设牛录。

进了北京之后,这些称呼改了。牛录改佐领,甲喇改参领,固山改旗,这才有了八旗的称呼。

正当洪承畴、冯铨、谢升玩汉化正爽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说起来此人在明朝还是冯铨的盟友,名叫孙之獬,山东淄川人,明朝翰林出身。

孙之獬出身平民,他想要在明朝官场上站稳脚跟,于是学会了抛弃节操附庸权贵。天启年间阉党势大,孙之獬攀附阉党大佬崔呈秀,并利用职务之便,帮崔呈秀的半文盲儿子崔铎中举。

好景不长,天启帝驾崩,崇祯帝继位。阉党遭难,其成员个个遭到清算。除了单口相声里面塑造的张好古,无一人可以幸免。阉党成员无论是划清界限、击鼓鸣冤、痛哭流涕、认真悔罪都不能赦免。

崇祯帝就是这个性格,要搞你不问理由。其实很多人攀附阉党就是混口饭吃,也不是说死心塌地效忠魏忠贤这个阉人。但是崇祯不管,他不是曹操,没有那种火烧群臣私通袁绍书信的胸怀,所以一时间阉党成员个个自危。

铲除阉党的重要步骤就是销毁阉党成员编写的《三朝要典》,里面记载了明末三大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的始末。《三朝要典》的总编之一,就是冯铨。

这本书算不得客观,成书的目的就是把三大案说成东林党的阴谋。崇祯帝清算阉党的时候,要毁掉《三朝要典》。

孙之獬看到了一丝曙光,认罪、求饶都没用的话,我假装一个迂腐的傻子,能不能避祸呢?于是孙之獬上书力陈不可禁毁《三朝要典》,并放声痛哭。孙之獬的理由是《三朝要典》最起码澄清了这三大案不是宫廷残酷内斗,历代皇帝还都是英明伟大的,只有东林党是坏人。如果毁了此书,那就让先帝们说不清了。

根据史书记载,孙之獬此举导致“天下笑”。等于说,大家都觉得这是个迂腐的傻子,脑子有坑。结果就是这位崔呈秀的死党,居然没有被杀,而是解职放回原籍。

孙之獬回山东淄川老家之后,成为了一名朝廷好政策义务宣讲员。没事呢,孙之獬就以老师的身份在乡教书。遇到官府有事,无论是拆迁、筑城、宣讲一条鞭法,孙之獬都首当其冲,该捐款捐款,该帮忙帮忙,该宣传宣传,成为了当地名流。

明朝灭亡,孙之獬组织义军抵抗农民军,保守城池。多尔衮到北京,孙之獬被推荐到北京,当了礼部侍郎。

当时朝中官员,满汉各用旧俗。孙之獬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剃发垂辫向多尔衮投诚,结果只当了礼部侍郎。最惨的是他这个谄媚的行为,被汉族大臣排挤,也被满洲大臣所不容。

孙之獬又回到了之前的思路,就要出其不意,就要一鸣惊人。所以他又拿出哭《三朝要典》的路数,上奏多尔衮不能上某些大臣的当,如果汉人不剃发垂辫,就是多尔衮降了大明,而不是大明降了多尔衮。

多尔衮一琢磨有道理,于是搞了臭名昭著的暴力强制剃发令,禁止女人裹脚,在服饰上全面满化。

这一下干了,原本几乎平定的江南再起风波,豫亲王多铎搞不定。多尔衮紧急派洪承畴去救火,赐洪承畴“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印,许便宜行事。

其实呢,多尔衮也是为亲弟弟多铎遮羞。洪承畴这次南下招抚地方,确实是大权在握。洪承畴南下,以抚为主,以剿为辅。虽然客观上稳定了江南,却被忠于明朝的臣民唾骂。

很快,同僚也容不下洪承畴了。在南京,洪承畴说了算,导致清朝在南京的满汉大臣都对他嫉恨。

当年广东有个才子叫韩日缵,曾任明朝礼部尚书,是洪承畴的老师。韩日缵的儿子韩宗騋赶上了明末乱世,剃发为僧,法号函可。函可高僧精通儒释两家学问,又受父亲影响,精研史学,曾把清灭南明弘光政权的事件写成了一部《再变纪》。

清军占领南京,函可去见洪承畴,想要洪承畴给开个路条,让函可返回广东老家。洪承畴对这位师弟非常的照顾,给发了腰牌。结果函可出城的时候,还是遭到了盘查,搜出了以南明为正统写的《再变纪》。南京管八旗军的瓜尔佳巴山和管绿营军的江南提督张大猷可算是逮到机会了,捉了函可,上书弹劾洪承畴。

洪承畴一看这情况,赶紧上折子请罪。北京亲贵大臣们开会议论,觉得应该把洪承畴革职。但是,多尔衮还是以顺治帝的名义下旨,赦免洪承畴的罪责。而函可高僧被迁往辽阳慈恩寺,后迁往沈阳金塔寺。

经此一事,洪承畴虚惊一场。赶上洪承畴父亲去世,于是他上书回家丁忧守制,暂时离开了清初官场。

这是洪承畴仕途的第二阶段,虽然他还是离开了权力中心,但是他设立的典章制度和清廷的发展方向不可逆转的进行了下去。作为一个像獾一样的人,洪承畴总是进退有度。跟降清一样,此番洪承畴的丁忧也是以退为进。对他来说,未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么洪承畴在仕途的第三阶段又有什么大手笔呢?下次再聊。

西山十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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